校场里安静的吓人。
风吹过旗杆，发出呜呜的响声，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
几千个士兵，不管是老兵还是新兵，全都傻在了原地，脸上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懵又惊。
他们听见了什么？
将军……是王爷的儿子？
那个跟他们一起啃干粮，一起在沙场上流血，骂人声音震天响，杀敌永远冲在最前面的陆将军，是……皇上家的亲戚？
这消息比打了大胜仗还让人脑子发懵。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张猛，嘴巴张的能塞进去一个鸡蛋，脸上的刀疤都因为肌肉僵硬扭曲了起来。
他看看跪在地上的陆沉，又看看那个尖嗓子的太监，脑子嗡嗡作响。
他觉得这事儿比林小鱼搞错了地方端了敌人老窝还扯。
传旨太监很满意这个效果，他微微抬高下巴，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份安静：“靖安王世子，陆沉，接旨吧。”
陆沉依旧单膝跪地，后背挺的笔直。
他沉默了一小会，然后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磕头领旨：“臣，陆沉，领旨谢恩。”
他这一声，像是把所有人都喊回了神。
“轰”的一声，整个校场一下子炸开了锅。
“咱们将军是王爷的儿子！”
“我的天！我就说将军怎么看着就跟别人不一样！原来是龙子龙孙！”
“靖安王世子！哈哈哈！咱们以后是王爷的亲兵了！”
士兵们一下子欢呼起来，声音震天响。
他们把头盔扔向天空，互相捶打着对方的胸膛，表达着心里的激动。
他们不光是为陆沉高兴，也是为自己高兴。
他们的主帅是皇室血脉，这是天大的荣耀，也说明朝廷再也不敢随便扣他们的粮饷了！
整个边关大营的士气，一下子高涨起来。
林小鱼站在人群的边缘，被巨大的欢呼声震的耳朵嗡嗡响。
她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陆沉，那身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反着光，显得有些刺眼和遥远。
他还是那个人，可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王爷的儿子……世子……
这几个字在她脑子里来回的转。
她想起自己，一个从别的地方来的孤魂，一个只会做饭的厨子。
而他，是镇守一方的将军，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儿子。
差距太大了。
这个念头从来没有这么清楚的出现在她脑子里。
之前，她可以没顾忌的给他送饭，可以理直气壮的关心他伤的怎么样，甚至可以在那个晚上，回应他的温柔。
因为那时候，他们只是陆沉和林小鱼。
可现在呢？周围的欢呼声越来越刺耳，每一声为“靖安王世子”响起的欢呼，都让她心里发堵，喘不过气。
她和陆沉之间，好像隔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她站在这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所有人推向了那个她够不着的地方。
她心里又慌又自卑，手脚都开始发凉。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林小鱼悄悄的，一点点的从狂热的人群里退了出来，低着头，几乎是逃跑一样的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她不知道要去哪，只是本能的想逃开这个让她难受的地方。
陆沉接下圣旨后，立刻被张猛、王老抠这些兴奋的将领们围住了。
他被动的听着大家的恭喜，脸上的表情却有点僵硬，那双锐利的眼睛第一时间就在吵闹的人声里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看到了她低着头，慌张离开的背影。
那个小小的身影在震天的欢呼里显得那么孤单。
陆沉的心，狠狠一沉。
刚刚因为圣旨带来的那点他自己都没感觉到的荣耀，一下子被一股更强烈的担心给冲没了。
“世子爷，今晚必须大摆宴席！”
“对！不醉不归！”
“你们先去安排。”陆沉沉声打断他们，拨开人群，大步的朝着林小鱼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留下一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将领。
厨房里，林小鱼正一下一下的洗着一棵青菜。
井水很凉，刺的她手指发麻，可她好像感觉不到。
她只是用力的搓着菜叶，好像想把心里的慌乱也一起洗掉。
“小姐！小姐！你听说了吗！”
翠儿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和红晕，“将军他……不对，是世子！咱们将军是王爷的儿子！天大的喜事啊！小姐，那你以后就是王妃了！”
“啪”的一声，林小鱼手里的青菜掉进了水盆里，溅起一片水花，打在她脸上。
王妃……这个称呼对她来说，太遥远了。
“别胡说。”
她捡起青菜，声音有点干，“什么王妃，赶紧干活。”
翠儿没发现她的不对劲，还在叽叽喳喳的说：“这怎么是胡说呢！全军营都传遍了！哎呀小姐，您真是好福气！我就知道您不是一般人！”
林小鱼没有再接话，只是沉默的拿起菜刀切着菜，刀落在砧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完全乱了章法。
厨房的门帘被人猛的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挡住了门口所有的光。
陆沉还穿着那身铠甲，头盔已经摘下，额上带着一点汗，呼吸也有点急。
他的目光越过吓了一跳的翠儿，直直的落在了林小鱼身上。
“你躲到这里来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让人反驳的劲儿。
翠儿吓了一跳，连忙行礼：“参、参见世子……”
“你先出去。”陆沉说。
翠儿像是得了命令，飞快的溜了出去。
厨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林小鱼不敢看他，低着头，假装专心的看着砧板上的菜。“世子饿了吧，饭马上就好。”
她用了一个陌生的恭敬称呼。
陆沉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影罩了下来，让他周围的空气都紧张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发白的手指和微微发抖的肩膀。
林小鱼被他看的头皮发麻，手里的菜刀都快拿不稳了。
终于，她忍不住，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高兴，也没有当上王爷儿子的傲慢，只有她熟悉的专注，还有一丝她看得懂的无奈和心疼。
“林小鱼。”他叫了她的名字，声音低沉沙哑。
她身体微微一抖。
“那个身份，只是个名号。”
他慢慢开口，目光灼灼，“在鹰愁涧外面等消息的是陆沉。在厨房门口等你留灯的，也是陆沉。”
林小鱼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死死咬着嘴唇，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
陆沉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心里一软。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那只紧紧攥着菜刀的手。她的手冰凉，还沾着水。
他的手掌却干燥又温暖，带着常年握兵器的薄茧，霸道的将她的手整个包住。
他从她手中抽走那把冰冷的菜刀，“哐当”一声放在一旁。
然后，他上前一步，用两只手，捧住了她冰凉的脸。
“我十三岁上战场，十六岁接管苍梧大营。对我来说，我就是这里的将军，是这几千个兄弟的将军。”
陆沉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不管我是谁，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