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将张衍志平安送至清泉镇口,吴镖头与众人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方才依依惜别。
踏上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青石板路,看着街道两旁变化不大却又透着亲切的铺面,听着耳畔传来的乡音俚语,张衍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近乡情怯之感。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背着行囊,径直走向镇子东头那间熟悉的私塾。
那里,是他蒙学启智的地方,有着他最为敬重的启蒙恩师——李秀才。
私塾依旧是那副样子,青瓦白墙,略显陈旧,却打扫得干干净净。
还未走近,便听得里面传来孩童们稚嫩而清脆的读书声:“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张衍志放轻脚步,来到窗边,悄悄向内望去。
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的老者,正手持书卷,在学童间缓缓踱步,不时停下指点一二。
正是李秀才。
数年不见,先生脊背似乎更弯了一些,但眼神依旧温和而专注。
他没有打扰,静静地在窗外等候,直到里面传来“散学”的声音,孩童们如同出笼的雀儿般欢叫着跑出私塾,李秀才才收拾好书卷,捶了捶腰,准备关门。
“先生。”张衍志这才上前,在门口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李秀才闻声抬头,眯着眼看了片刻,待看清张衍志的面容,尤其是那身代表生员身份的崭新襕衫时,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嘴唇微微颤抖起来:“是……是衍志?张衍志?”
“是学生,先生,学生回来看您了。”
张衍志快步上前,扶住有些激动的老先生。
“好!好!回来了就好!”
李秀才紧紧抓住张衍志的手,上下打量着他,眼眶竟有些湿润了,“长大了,也出息了!我都听说了,你在府城连中三元,院试案首,岁考又是案首,成了廪生!好!太好了!真是给我们清泉镇长脸,给我这老头子长脸啊!”
老先生激动得语无伦次,拉着张衍志的手就往里屋走,“快进来,快进来坐!跟我说说,在府城一切都好?书院的山长、先生们待你如何?有没有人欺负你?”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来到里屋,陈设依旧简陋,一桌一椅,一床一柜,以及堆满了书籍的简陋书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书的气息。
李秀才亲自给张衍志倒了一碗水,催促他坐下。
张衍志心中暖流涌动,将自己在书院的经历,山长李修远的爱护,顾守拙先生的指点,以及与同窗创办报社、学习箭术等事,挑了些能说的,娓娓道来。
他略去了周家陷害、牢狱之灾等凶险之事,免得老先生担心。
李秀才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抚掌赞叹,时而蹙眉思索,当听到张衍志提出“知行合一”的理念并被顾守拙认可时,他更是激动得站了起来,在屋内踱步:
“好!好一个‘知行合一’!衍志啊,你能不泥古,不盲从,有自己的思考,这才是做学问的真谛!比只知道死记硬背强太多了!当年教你《大学》,‘致知在格物’,我便觉其中大有深意,你能由此生发,实在是难得!”
他又问及报社之事,听闻是几个学子议论时政、开启民智的刊物,虽觉有些冒险,但更多的是欣慰:“读书人,便当有担当!不过,言辞定要谨慎,莫要授人以柄。”
叙了许久的话,李秀才忽然想起什么,走到书架前,颤巍巍地从一个木匣里取出一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严重的《论语集注》,递给张衍志:
“这是老夫当年科举时用的,上面有些批注。你如今已是廪生,学问远胜于我,此书或许于你无大用,但留个念想。望你莫忘初心,继续砥砺前行。”
张衍志双手郑重接过那本承载着岁月与师恩的旧书,只觉得重若千钧。
他起身,整理衣冠,对着李秀才深深一揖到底:“先生启蒙之恩,授业之德,学生永世不忘!定当谨记先生教诲,克己修身,不负所学!”
看着眼前已然成长为参天大树雏形的学生,李秀才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他扶起张衍志,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沙哑而慈祥:
“好孩子,去吧,你父母还在家等着你呢。日后若有闲暇,记得常回来看看。”
“学生一定常回来看望先生!”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映在私塾斑驳的墙壁上。
带着恩师的期许与那本沉甸甸的旧书,张衍志告别了李秀才,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师恩如山,这份淳朴而深厚的师生情谊,将永远是他前行路上最温暖的力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