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月坊那令人目眩神迷，耳热心跳的氛围中，一个多时辰仿佛过得格外缓慢，又似乎转瞬即逝。
王圆已是左拥右抱，与那绿衣女子猜拳行令，笑语不断，手早已不老实地探入对方轻薄的纱衣之内，引得女子娇喘连连，半推半就。
高肃与那琵琶女倒是雅致些，两人在对诗联句，只是高肃的眼神也愈发迷离，手指不时无意地拂过女子弹奏的玉手，惹得对方阵阵脸红。
连赵健，在那红衣女子不断劝酒和软语温存下，古铜色的脸庞也泛起了红晕，虽依旧沉默，但，眼神已不似平日那般锐利冷峻。
唯独张衍志，始终保持平静。
身边的黄衣女子见他有点放不开，也不再刻意亲近，只是自顾自地拨弄着月琴，唱着婉转小调。
张衍志心中惦念着远在清泉镇的李婉儿，那份朦胧而真挚的情愫，让他对眼前这赤裸裸的声色之娱提不起半分兴趣，反而觉得是对心中那份美好的亵渎。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低头喝茶，或假装欣赏墙上的字画，只盼着时间快些流逝。
终于，在王圆心满意足地结完账后，几人才晃晃悠悠地起身离开。
走出那暖香扑鼻，丝竹乱耳的漫月坊，夜风一吹，带着几分凉意，倒是让有些上头的王圆几人清醒了几分。
“痛快！”
“真是痛快啊！”
王圆伸着懒腰，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说道：
“张兄，如何？”
“见识到这府城真正的繁华了吧？”
“嗯，尚可。”
张衍志勉强笑了笑，正想含糊过去，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街角处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在朦胧的灯火下，面容看不真切，但，那熟悉的身形和隐约透出的威严，让张衍志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其他几人也注意到了那人，待看清对方面容时，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僵在原地，酒意全无，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因为不是别人，正是弘文书院山长，李修远！
他不知在此站了多久，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阴沉如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缓缓扫过他们四人，最后在张衍志身上停顿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失望，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锐利。
“山……山长……”
王圆舌头打结，腿肚子都在发软。
高肃和赵健也慌忙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张衍志心中叫苦不迭，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李修远没有当场发作，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说道：
“回去。”
一路无话。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回到书院，几人直接进了李修远的书房。
烛火跳动，映照着山长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更添几分森然。
“说吧。”
李修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问道：“去那等污秽之地，是谁的主意？”
王圆咬了咬牙，猛地踏前一步，躬身道：
“山长，是学生！”
“是学生一时糊涂，硬拉着张兄、高兄、赵兄他们去的！”
“一切责任，由学生一人承担！”
他想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张衍志见状，心中感动，却也知无法独善其身，更不愿让王圆独自受罚，也立刻站出来，沉声道：
“山长，学生亦有份。”
“王兄虽提议，但学生未能坚决拒绝，甘愿受罚。”
高肃和赵健对视一眼，也同时上前一步，说道：
“学生等同往，愿受责罚。”
李修远看着眼前这四个同气连枝的弟子，气极反笑，说道：
“好，好得很！”
“你们几人，倒是讲义气！”
“书院清修之地，培养的是国家栋梁，不是那等眠花宿柳的纨绔子弟！”
“尔等竟敢公然出入秦楼楚馆，还将书院规矩放在眼里吗？！”
他越说越怒，猛地一拍桌子，声响震得烛火都为之一晃，说道：
“王圆，身为始作俑者，煽惑同窗，罚戒尺二十，抄写《礼记·曲礼》及书院规训五百遍！”
“张衍志、高肃、赵健，明知故犯，意志不坚，各罚戒尺十下，同抄规训五百遍！”
“所有罚抄，三日之内交予我查验！若有延误，加倍惩罚！”
听到戒尺和五百遍，四人都是心头一凛。
书院的戒尺乃硬木所制，打在手心，滋味可不好受。
五百遍规训，更是需要不眠不休才能完成。
李修远目光如电，死死盯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警告道：
“此次小惩大诫！”
“若再有下次，无论何人，无论何因，立即逐出书院，绝不宽贷！滚出去！”
四人如蒙大赦，又心惊胆战，连忙躬身退出书房。
互相看了看，皆是一脸苦涩。
今夜这人间烟火，代价着实不小。
手心火辣辣的疼痛和那堆积如山的抄写任务，让他们彻底清醒了过来。
而张衍志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第一次逛青楼，就被准岳父给抓个正着，不知会对自己在他心中的印象，产生何等影响……
……
另一边。
将张衍志四人轰出书房后，李修远胸中的那团火气并未消散，反而越烧越旺。
他负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
张衍志！
这个名字此刻在他心中翻腾，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和恼怒。
他恼怒的，并非仅仅是张衍志去了青楼，少年人慕少艾，偶尔经不住诱惑，虽是大错，但并非不可原谅。
他真正恼怒的，是张衍志意志不坚！
这个他寄予厚望，甚至不惜请动恩师出面打磨的未来女婿，这个在经义诗赋上展现出卓绝天赋，心性被韩教头赞为坚韧的年轻人，竟也如此不自爱，如此轻易地就被拉入了那等声色场所！
“看来，之前的磨砺还是太轻了！”
“心性不定，如何能成大器？”
李修远喃喃自语，眼神锐利。
他必须再给这小子紧紧弦，让他彻底记住这次的教训，往后将心思牢牢钉在学问和正道上！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快步走到门口，对候在外面的童仆沉声道：
“去，请韩教头立刻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