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译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刚才的疲惫一扫而空。他攥着毛衣袖口的手指紧了紧,忽然想起那天早上门口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姜汤——姜味冲得人鼻子发酸,红糖甜得粘喉咙,他当时趿着拖鞋开门,看见保温杯放在台阶上,还以为是对门李婶送的,毕竟李婶总说“远亲不如近邻”。“怪不得那姜汤里放了那么多红糖,甜得齁人,”他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跟你妈做的菜一个味儿,上次在你家吃的糖醋排骨,糖都快凝成块了。”
“你懂啥,那是补气的!”王曼琪笑着捶了他一下,拳头落在他胳膊上,像棉花似的没力道。手落下去时,却被他轻轻攥住了。他的手心有点汗,暖暖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温度,不像之前演戏时搂着她腰那样僵硬——那时他的手像块冰,指尖绷得能敲出响声。王曼琪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慌乱地想抽回手,手指却没使劲,任由他握着。
走廊里的风从窗户钻进来,掀起她额前的碎发,扫过脸颊有点痒。张译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粗糙的指腹蹭过她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曼琪,”他的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胳膊上的纱布,纱布下隐约能看见青紫的痕迹,“之前……是我混蛋。”
王曼琪抬头看他,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眼神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认真。“拿前女友当借口,其实是我自己慌了。”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纱布边缘,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怕碰碎什么珍宝,“我怕再演下去,假的也会变成真的,怕你爸妈不同意,怕我妈那关过不去,就想赶紧了断,结果把事情闹这么大,还让你受了伤。”
“也怪我。”王曼琪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指关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缝里还沾着点洗不掉的机油——那是他修电动车时蹭的。她的声音闷闷的,像含在嘴里:“我不该拿那种事刺激你妈,她身体本来就不好,我当时就是想把戏演得真点,没顾上别的。”
其实她心里清楚,那天喊出“前女友”三个字时,除了想让分手戏更逼真,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听见张译说“前女友回头了”,她像被针扎了一下,嘴上应着“行啊”,心里却堵得慌,所以才故意编了那么伤人的话,好像只有看到张译急眼,才能证明点什么。
病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张父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个空水杯,大概是想出来接水。他看见两人手拉手站在走廊里,先是愣了一下,眼睛瞪得圆圆的,随即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花,像个偷吃到糖的孩子。他没说话,轻轻把门关了回去,门板合上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怕惊扰了什么。
王曼琪的脸“腾”地红了,从耳根一直烧到脖子,像被泼了盆热水。她赶紧抽回手,手背烫得像着了火,连指尖都在发烫。“我……我去给阿姨打点热水。”她转身就往楼梯口走,脚步有点乱,帆布鞋在地板上蹭出“沙沙”声,像在逃跑。
张译看着她的背影,帆布书包在身后晃啊晃,牛仔裤膝盖的破洞里露出点白皙的皮肤。她今天没穿铆钉包,换了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包带上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是她自己缝的吧?他忽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比身上那件毛衣还暖和,连带着胳膊肘都不酸了——刚才为了扶他妈,他也不小心磕了一下。
“我跟你一起去。”他快步跟上去,在她身后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热水房在走廊尽头,绿色的铁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王曼琪推开门,热气扑面而来,带着股铁锈味。她拿起张母的保温杯,刚要拧开盖子,张译就从她手里接了过去。“我来吧,你胳膊不方便。”他把杯子放在水龙头下,热水“咕嘟咕嘟”地往里灌,水汽模糊了他的侧脸。
王曼琪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的背影。花衬衫的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那道浅疤,她忽然想起他说过,那是小时候爬树掏鸟窝摔的,“当时觉得自己可勇敢了,摔下来才知道疼”。那时她还笑他“活该”,现在看着那道疤,心里却有点软。
“其实……”张译关了水龙头,把保温杯盖拧紧,转身时正好对上她的目光,“我前女友那事,是假的。”
王曼琪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像揣了只兔子。“啊?”她装傻,眼睛往别处瞟,假装看墙上的“节约用水”标语。
“她确实发消息说复合,但我没理她。”张译走到她面前,保温杯在手里转着圈,“我就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跟你演戏的时候,觉得挺好玩的,可看着你跟我妈吵架,看着你胳膊被撞青了,我又觉得特难受,好像那戏不是演给我爸妈看的,是演给我自己看的,骗自己说‘只是假的’。”
热水房的水汽慢慢散了,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两道影子,紧紧挨着。王曼琪的手指绞着帆布包的带子,指尖都捏白了。“那你现在想跟我说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
张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他把保温杯放在旁边的台子上,双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她的肩膀有点瘦,隔着薄薄的t恤能摸到骨头。“我想说,”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有光在里面跳,“之前是假的,但从现在起,我想跟你真的处对象。不是为了躲催婚,也不是演戏,就是……我喜欢你。”
王曼琪的眼睛忽然就湿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小时候摔破膝盖都没掉过泪,可现在看着张译认真的脸,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你早干嘛去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还有点委屈,“害我演了那么久的戏,胳膊还疼呢。”
“是我不好,是我反应慢。”张译赶紧掏纸巾给她擦眼泪,指尖碰到她脸颊时,她像小猫似的往旁边躲了躲,却没推开他。“我以前觉得,两家有那么多恩怨,肯定成不了,就不敢想。可那天在菜市场,你护着我的时候;在公园长椅上,你说‘再演下去要假戏真做’的时候;刚才在走廊里,你说我妈给你织围巾的时候……我就觉得,啥恩怨都没你重要。”
他拿起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口,能感觉到他心跳得又快又急,像打鼓似的。“我知道我家对不起你家,我爷爷当年做的事,我没脸替他辩解。但我想跟你一起,慢慢弥补,慢慢让两边老人放下。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王曼琪看着他,他的额头上还带着点汗,花衬衫的领口歪着,眼里的紧张藏不住。她忽然想起他抢鸡蛋时的样子,虽然有点混,但最后还是把最大的那个给了王母;想起他修自行车时的样子,满手油污却笑得一脸开心;想起他穿着那件歪歪扭扭的毛衣,说“袖子长了点”时的样子……原来那些被她当作“演戏”的瞬间,早就悄悄在心里扎了根。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点了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带着笑。“那你以后得听我的,”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不许再跟我妈抢鸡蛋,不许惹我爸生气,还有……你妈织的围巾,得给我织得漂漂亮亮的。”
“都听你的。”张译笑得像个傻子,露出两颗小虎牙,他用力把她往怀里抱了抱,动作有点笨拙,却很紧,“以后我妈就是你妈,你妈织的毛衣再丑,我也天天穿。”
热水房的门还开着,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保温杯里的热水还在冒着热气,像他们此刻的心跳,滚烫而真切。走廊里传来张母喊“水呢”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却没了之前的戾气。
张译赶紧松开她,拿起保温杯,又顺手牵住她的手。“走吧,我妈该等急了。”他的手暖暖的,牢牢牵着她的手,好像生怕她跑了似的。
王曼琪跟着他往病房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胳膊上的疼好像真的不那么明显了,心里被一种甜甜的、暖暖的感觉填满了,像喝了王母煮的红糖姜茶,有点辣,却暖得从喉咙一直甜到心里。
她偷偷看了眼张译,他正低头对她笑,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或许,那些纠缠了两代人的恩怨,真的会像这杯红糖姜茶,经过时间的熬煮,最终会沉淀出意想不到的暖意。而她和张译,就是那把搅动的勺子,在苦涩的过往里,慢慢搅出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