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各家献上的盟约卷轴,墨迹未干,灵力烙印犹自散发着微光。堆积如山的赔礼——灵石宝光流溢,宝药异香扑鼻,甲胄兵刃寒光闪闪——陈列在衙署库房,无声诉说着“诚意”。羊牯岭周边七镇的地契文书,也已通过郡守府特使的见证,正式移交红草堡镇守衙署。
表面看,红草堡威势滔天,林大山一言而决南疆,风头无两。
然而,衙署后院的石亭中,林大山与韩烈对坐饮茶。石桌上摊开一张新绘制的海城东南舆图,线条粗犷,勾勒出山川河流、镇寨分布。
“林镇守,”韩烈放下粗瓷茶碗,指尖点在舆图上那片被重点勾勒、新划入红草堡版图的区域,苦笑一声,“这七镇…青坑、大湖、东涌、捷胜、田乾、东洲,遮浪再加那个已成空村的石坎…名义上是割地赔罪,实则是甩了个烫手的山芋啊。”
他手指沿着羊牯岭的走向滑动,最终停在舆图最南端那片用浓重墨色渲染、标注着“死亡之海”的区域:“穷山恶水,瘴疠横行。羊牯岭深处本就邪祟难清,凶兽盘踞。再往南,便是死亡之海沿岸,礁石狰狞,海兽肆虐,风暴无常。这些镇子,说是镇,人口加起来怕不及海城一个繁华坊市,税赋年年拖欠,驻防更是形同虚设。黄家、彭家他们,名义上管辖,实则鞭长莫及,不过是挂个名头,每年象征性收点山货海产罢了。”
韩烈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不易察觉的试探:“如今炼兽宗余孽未除,这七镇之地,无异于悬在红草堡脖颈上的七把刀。邪魔若从海上或深山来犯,此地首当其冲。各家此举,名为割地结盟,实则是将最大的风险,连同最贫瘠的土地,一并推给了镇守大人您啊。”
林大山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粗茶,目光沉静地落在舆图上那片被标注为“穷壤”的山海之地。他脸上没有丝毫被算计的愠怒,反而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穷壤?”林大山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山涧深流,“韩校尉,你看这山。”他指尖轻点铜鼎山,又滑向羊牯岭,最终落在舆图边缘那片代表死亡之海的墨色。“山势连绵,如龙脊横卧,扼守海陆咽喉。穷,是表象。险,亦是表象。”
他放下茶碗,目光如炬,穿透舆图,仿佛看到了那片莽荒之地的本质:“他人畏之如虎,视作累赘,只因他们眼中只有膏腴之地,只有唾手可得的财富。却不知,真正的根基,往往藏于险峻之中。此七镇,控扼羊牯岭要道,俯瞰死亡之海沿岸,进可深入莽荒猎兽探秘,退可依山据海,成天然壁垒。其地脉虽贫,却与铜鼎山隐隐相连,气息同源,乃是我林家…天然的后院与屏障!”
“后院?屏障?”韩烈一愣,有些不解。这穷山恶水,如何能成后院?
林大山没有直接回答,目光投向庭院。林自强正带着一身山林气息大步走来,身后跟着风尘仆仆但眼神锐利的林小树和如同移动小石山般的洪石头。
“父亲!韩校尉!”林自强抱拳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羊牯岭几处关键隘口,防御工事已初具雏形,依托山势,易守难攻!彭、李几家派来的工匠还算卖力,物资也陆续到位。”
林小树补充道:“我们清查了石坎村旧址及周边几个邪气残留点,残留的邪秽之气已被父亲留下的玄黄符印净化大半。只是…”他顿了顿,看向林大山,“在靠近死亡之海的一处隐秘海蚀洞内,发现了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石桌上。那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的暗红色鳞片!鳞片质地坚硬如铁,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的、散发着淡淡硫磺与血腥混合恶臭的污垢。更令人心悸的是,鳞片中心,烙印着一个极其微小、却狰狞无比的兽鼎图案!
炼兽宗的标记!
韩烈倒吸一口凉气:“是那逃走的堂主?!”
林大山拿起鳞片,指尖玄黄之气流转,轻轻拂过。鳞片上的污垢如同遇到克星,迅速消融褪去,露出下面暗沉的血色和那清晰的兽鼎烙印。他眼中寒光一闪:“是他。看来他受伤不轻,连护身鳞片都遗落了。此獠果然潜伏在死亡之海沿岸,伺机而动。”
洪石头瓮声瓮气地插话,带着一股蛮横的兴奋:“镇守大人!那海蚀洞附近,俺还发现了好东西!一大片裸露的‘黑纹铁’矿脉!虽然品相不算顶好,但储量不小,就在山崖边上!还有几处隐秘海湾,避风条件极佳,稍加修整,就是上好的泊船地!就是…就是附近礁石区海兽有点多,昨天还撞见一头铁甲鳄龟想偷袭,被俺一棍子敲碎了龟壳!”他拍了拍自己石皮般坚实的胸膛,一脸得意。
黑纹铁矿!天然良港!林自强和林小树眼中也闪过一丝亮光。
林大山将鳞片轻轻放在舆图上,正覆盖在死亡之海沿岸的位置。他看向韩烈,声音沉稳而有力:“韩校尉,你看。风险之中,必藏机遇。他人只看到穷山恶水,海兽邪魔。而我林家,看到的是扼守要害的山门,是取之不尽的矿藏,是通往外海的跳板,是磨砺子弟的猎场!更是…将那炼兽宗余孽,死死困锁在海岸一隅的牢笼!”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仿佛与身后的铜鼎山融为一体,一股沉凝如山、却又锐意进取的磅礴气势自然流露:“这七镇之地,这片他人眼中的穷壤险地,于我林家,便是龙兴之基,虎踞之所!他们割让得痛快,我林家…却要在此地,扎下万世不移之根!”
林自强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胸前的铜鼎似乎也感应到这份豪情,微微发热。林小树握紧了拳头,洪石头更是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连一旁安静旁听的林小丫,也似懂非懂地感觉到爷爷话语中那股令人心潮澎湃的力量,小手紧紧抓住了衣角。
韩烈看着眼前这位目光深邃、气度恢弘的镇守,再看向石桌上那舆图、那鳞片,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和怜悯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和由衷的钦佩。他终于明白林大山所说的“后院”与“屏障”是何等气魄!
别人弃之如敝履的险地,在林家父子眼中,却是甘之如饴的沃土!这份眼光,这份胆魄,这份化险为夷、变废为宝的格局,绝非那些蝇营狗苟的豪强可比!
“镇守大人…高瞻远瞩!韩某…服了!”韩烈起身,郑重抱拳,“海城卫必全力支持红草堡经营南疆!所需人手、物资情报,尽管开口!”
林大山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南方,那片笼罩在淡淡海雾中的莽荒山海。他的声音如同磐石,掷地有声:
“传令下去:红草堡乡勇营,即日起分驻羊牯岭七镇!重建石坎村,更名为‘镇海堡’!依托矿脉,修建冶炼工坊!勘测良港,筹建船坞!发布剿兽令,以兽骨、兽丹、灵材,兑换粮饷、功法、兵甲!凡我红草堡治下,开荒垦殖者,免赋三年!猎杀海兽邪祟有功者,重赏!”
一道道命令,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将在那片沉寂已久的穷山恶水间,激起翻天覆地的巨浪。红草堡这只盘踞铜鼎山的猛虎,终于将利爪,探向了更广阔的南疆山海。而林家真正的崛起之路,才刚刚在这片他人畏之如虎的土地上,悍然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