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完水的皮条从随身挎包里摸出一块干巴巴的玉米面饼子,很是仗义地掰了一半,递给刚建立“放水友谊”的李大嘴。
李大嘴也毫不客气,伸手就去接过。
就在这饼子即将进入大喇叭李大嘴的嘴里的关键时刻,旁边传来田有福幽幽的声音,带着点知识分子的洁癖:“皮条,你……刚刚......洗手没?”
“噗——”
“哈哈哈!”
一句话,让旁边看热闹的赵大宝、周向阳,连带着一直绷着脸的老班长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这老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喇叭李大嘴张大的嘴巴僵在半空,嘴边的半块饼子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表情那叫一个精彩,跟生吞了只苍蝇似的。
他瞪了田有福一眼,嘟囔道:“老田,你……你这不是存心恶心人嘛!”
皮条倒是满不在乎,耸了耸肩,把自己那半块饼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老田啊,你这知识分子就是讲究多!出门在外,天当被子地当床,哪来那么多穷讲究?你得学会适应!这可不是你们学校组织春游,还带饭前洗手的!”
他一边嚼着饼子,一边还用刚“办完事”没洗的手拍了拍李大嘴的肩膀:“吃吧,大喇叭!甭听老田瞎咧咧!咱们糙汉子,肠胃结实着呢!再说了,这风啊,早就把啥都吹干净了!”
李大嘴看着皮条吃得喷香,又看看手里那半块饼子,把心一横,眼一闭,也狠狠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自我安慰:“对!风吹干净的!老子肠胃好!”
只是那表情,怎么看都带着点视死如归的悲壮。
田有福推了推眼镜,看着这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他知道,在这种环境下,过分讲究确实不合时宜,但这种战友之间互相打趣、苦中作乐的场面,反而冲淡了旅途的压抑和前途未卜的紧张。
赵大宝看着这闹剧,也是忍俊不禁。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小的车厢里,真是藏龙卧虎……或者说什么样的活宝都有。
他拧开自己的水壶,喝了一口甘甜的井水,心里琢磨着,等到了地头,如果有机会,得想办法让大家吃点热乎的、干净的东西。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短暂的休息时间很快结束,哨声响起,众人再次爬回那拥挤、沉闷却又因为这几个活宝而显得不那么枯燥的车厢。
火车拉响汽笛,继续朝着北方,朝着那片承载着责任与危险的土地,轰隆隆地前进。
......
也不知道在晃荡中颠簸了多久,赵大宝透过车厢的缝隙,隐约看到了一个站牌上写着“奉天”的字样。
火车在这里进行了较长时间的停留。
到了这里,气氛明显与关内不同,变得更加凝重和紧张起来。货运站台上巡逻的士兵明显增多,眼神锐利,荷枪实弹。穿着不同制服的工作人员开始对列车,尤其是货运车厢进行更为严格的检查和登记。
赵大宝他们所在的车厢门被打开,一名军官带着几名士兵核对了一下老班长递上的文件,又用手电筒照了照车厢内堆积的货物,询问了几句,确认无误后,才示意放行。
整个过程,车厢里的众人都屏息凝神,连最爱碎嘴的李大嘴也老老实实地闭紧了嘴巴,生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火车再次启动,继续向北。
透过缝隙外面的景色也开始悄然变化。广袤的平原逐渐被起伏的山峦所取代,树木变得更加茂密,天空似乎也显得更加高远而清冷。空气中也带上了一丝凛冽的寒意,透过车厢缝隙钻进来的风,吹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
车厢内的气氛也随之更加压抑。说笑打闹几乎绝迹,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大家都明白,距离那个真正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周向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水壶,凑近赵大宝,压低声音说:“石头,这心里……咋有点七上八下的。”
赵大宝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正常,别自己吓自己。”
他虽然安慰着周向阳,但自己的神经也同样绷紧了。
老班长抱着枪,靠在车厢壁上,眼睛眯着,但耳朵却时刻竖着,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动静。皮条和李大嘴也安静了许多,不再胡闹,只是默默地啃着干粮,或者望着门缝外飞速后退的、越来越显荒凉的山野出神。田有福则反复检查着自己的眼镜,似乎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火车依旧“哐当、哐当”地前行,但每个人都感觉到,他们正被这铁轨一步步带入一个与和平京城截然不同的世界。前方的未知,像一片浓雾,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火车越接近丹东,沿途的检查站就越发密集,盘查也愈发严格。几乎每到一个稍大的站点,都会有全副武装的士兵上车,核对文件、清点物资、检查人员。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在一次停车检查时,一名表情严肃的军官拿着手电,仔细照射车厢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用枪托敲了敲堆叠的货箱,听着回声。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车厢里的每一个人。
“你们几个,都是自愿来的?”军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首长!”老班长率先挺直腰板回答,赵大宝几人也连忙跟着应和。
军官的目光在赵大宝和周向阳这些明显年纪较轻、脸上还带着些学生气的面孔上多停留了几秒,似乎想从他们眼神里找出哪怕一丝的犹豫或恐惧。
所幸,赵大宝眼神平静,周向阳虽然紧张,但也努力挺着胸膛。军官没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通过。
每一次检查,都让车厢里的空气凝固几分。连最跳脱的李大嘴也彻底蔫了,紧紧闭着他的“大嘴”,生怕一不小心蹦出个不合时宜的字眼。皮条也收起了嬉皮笑脸,老老实实地缩在角落。田有福的眼镜片上反射着紧张的光。
终于,在一个傍晚时分,火车缓缓驶入了最终的目的地——紧邻鸭绿江的边境集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