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云镇的风,很冷。
冷得像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
那三人的脸,比风更冷。
白,惨白。
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连眼珠子都透着寒气。
黑衣头子站着,像块铁。
他拍了拍那说话汉子的肩膀,声音不高,却像石头砸在冰上。
“谁告诉你白云宗要来?”
汉子的嘴动了动,一下子没发出声音。
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地上,很快就结了层薄冰。
“今……今天…我们镇上有人冲撞了仙师,所以我们觉得……”
“哦?”黑衣头子笑了。
他的笑,比风更冷。
“冲撞了仙师。”黑衣头子笑着看着另外两个汉子问道:“你们说,这断云镇,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另外两人没说话。
他们不敢说话。
但黑衣头子身后的两个黑衣人笑了。
笑声在空荡的街道上飘着,撞在墙上,弹回来,钻进人的耳朵里,让人心里发毛。
见此情形,最后那个守铺汉子,也想笑。
他觉得这或许是个活路。
他咧开嘴,脸上的肉僵着,像块被冻硬的猪肉。
笑声刚从喉咙里挤出来半个字——
刀光一闪。
很快。
快得让人看不清。
只听见“噗”的一声。
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是头。
滚了两圈,停在墙角。
眼睛还睁着,里面映着天上的残月。
那脖颈处的血柱喷涌而出,溅得旁边两人满身满脸。
另两人瞬间吓得魂飞魄散,裤裆里湿了一片,一股尿骚味混着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其中一人抖得像风中残烛,结结巴巴道:“大……大爷饶命……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黑衣头子没看他,目光转向另一人,声音里带着诡异的平和:“你看到是谁冲撞仙师了?”
那人早已吓得失了神,只顾着摇头,牙齿打颤的声音在寂静夜里格外刺耳:“没……没看到……真的没看到……”
“没看到?”黑衣头子挑眉,手中的刀又动了。
又是一道快如闪电的寒光,第二颗头颅也落了地,滚到墙角撞碎了半只陶罐。
他再转向最后一人时,那人已是涕泪横流,连滚带爬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是……是李记杂货铺里的那个傻子!就是他冲撞了仙师!”
黑衣头子闻言,脸上露出一口黄牙,笑容更深了:“既然看到了,就好办了。”
又是一刀,又一个头颅滚了下来。
他转头对身后两人说道:“老二老三,女的留下,其余的……都杀了吧,多久没活动筋骨了?呵呵。”
被唤作老二老三的两个黑衣人应了声“是”,瞬间如鬼魅般蹿了出去。
两人手中各持一把大刀,朝着街道两侧的商户民居扑去。
而地上那三人的血,喷出来,染红了小半条街。
沈夜在门口看得很清楚。
他能救那三人吗?
能。
但他没动。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那三个汉子的嘴,不该说那些话。
他们,不该站在这条街上。
而此刻那黑衣头子也看到了沈夜。
此刻,夜更深了。
凄厉的惊叫声、孩童的哭喊声、器物碎裂声此起彼伏,这声音里裹着的,是无尽的绝望。
那黑衣老大露出享受的神情,他拖着刀,朝着沈夜一步一步走来,铁制的刀身在地上摩擦,发出“呲啦呲啦”的声响,像是死神的指甲在刮擦门板。
沈夜缓缓站起身,朝着他迎了上去。
风停了。
停得没声没息。
黑衣头子的脚步声,成了唯一的动静。
一步,又一步。
沈夜看着那张脸。
熟悉,又陌生。
像刻在骨头里的疤,一到阴雨天就疼。
孔雀河的水,当年是红的,血的颜色。
爹娘倒在血泊里,眼睛瞪着天,嘴里冒泡。
就是这张脸,杀了自己的爹娘。
沈夜握紧了木棒。
掌心的肉,被磨得生疼。
七步。
六步。
五步。
四步。
三步。
两步。
一步。
四目相对。
空气像冻住了。
“二十二年了,二十二年了……”
沈夜没说话,这话在心里滚了无数遍,带着血的腥气。
沈夜的眼神,没动,就这样默默的看着黑衣头子。
像两口深井,黑得发沉,里面只有冰。
黑衣头子愣了。
他见过太多眼神。
怕,慌,求饶,还有假装的硬气。
但没见过这样的。
没有怕。
一点都没有。
只有一双眼睛,很空。
还有他手里的木棒。
像讨饭花子捡来的。
黑衣头子笑了。
是个傻子。
看来这就是仙师说的那个傻子。
“仙师说留你一命。”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不耐烦,再次说道:“在这等着!”
他转身,要走。
去杀那些住户。
脚,却动不了了。
一根木棒,横在了他面前。
黑衣头子慢慢回头。
眼神冷了下来,像淬了毒的冰。
“找死?”他盯着沈夜,说道:“莫非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沈夜没说话。
眼睛更冷。
猛地举起木棒。
一劈。
这一劈,快得离谱。
木棒上,竟像有刀光在闪。
亮得刺眼。
黑衣头子下意识闭眼。
等他再睁眼时——
“噗嗤。”
血,喷了他一脸。
半边身子,空了。
左臂,左腿,落在地上,还在抽搐。
剧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他看着沈夜。
眼神里,终于有了怕。
沈夜没杀他。
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雕像。
黑衣头子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傻子。
这是索命的鬼!
“老二!老三!快跑!”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像破锣。
沈夜没看他。
转身,朝着老二老三的方向走去。
临走的时候,手里的木棒,又扬了起来。
向后一劈。
“噗嗤。”
黑衣头子的另一条胳膊,另一条腿,也落了地。
血,喷得更高。
快!
快到血珠还没落地,动静就已经结束。
远处,老二老三正挥刀砍杀。
听到大哥的声音,老三停了手,眼睛瞪着门口,疑惑的说道:“二哥,方才是不是大哥的声音?”
二哥啐了一口,满不在乎:“听错了,这镇上都是些普通人而已,手无缚鸡之力,能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
老三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像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二……二哥……身后!”老三颤抖的说道。
二哥皱眉,回头。
只看到一道影子。
和一根木棒。
然后,是自己的上半身,落在了地上。
血,染红了他最后看到的天。
老三看到沈夜满身是血,那眼神让他当下大脑宕机。
直到二哥的尸体“砰”地砸在地上,胸腔里的血汩汩往外冒,在青砖上积成小小的血泊,他才猛地回过神。
“干!”
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在地上,老三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手中的刀身被他握得咯吱响,脚步一错,整个人像头疯狼般扑向沈夜。
沈夜没动。
他就站在原地,背挺的笔直。
老三的刀很快。
黑风寨的刀法没什么章法,却最是狠辣,专劈心口、咽喉这些致命处。
刀风裹着啸声,眼看就要劈在沈夜肩上。
沈夜还是没动。
直到刀锋离他肩头不足三寸时,他手里的木棒才动了。
没有花哨的招式,就那么平平淡淡地劈下去。
“咔嚓!”
不是刀劈碎木头的声音,是骨头断裂的脆响。
老三的刀停在半空,他的瞳孔猛地放大,看着自己从肩膀到腰腹的地方,裂开一道血线。血线越来越宽,越来越深,他甚至能看到自己腹里的脏器。
“呃……”
一声短促的闷哼,老三的身体从中间分开,两半躯体“噗通”落地,血溅了沈夜一裤腿。
他到死都没明白,自己快如闪电的刀,怎么会被一截木棒劈成这样。
沈夜低头看了眼裤脚上的血,眉头微蹙,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他是这小镇的教书匠,活了四十多年,见过土匪,见过官兵,却没见过沈夜这样的人,平时那样,这时却杀人不眨眼。
他没敢说话,甚至没敢大口喘气。
直到沈夜看过来,他才慌忙上前,伸手去拉老二和老三的尸体。尸体很沉,沾着血,滑溜溜的,他拉得很费劲,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沈夜没管他,转身走到门外。
街上已经挤满了人。
密密麻麻的,像一群受惊的羊,缩着脖子,低着头,没人敢抬头看他。
粗重的呼吸声在街面上飘着。
他们知道,是沈夜救了他们。
“白云宗的人,还会来。”
沈夜的声音不高,让人群猛地一颤。
有人偷偷抬了下头,正好对上沈夜的眼睛,又慌忙低下头,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想逃的,现在就走。不想逃的,留在这也可以。”沈夜语气很冷。
没人敢接话。
人群里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很轻,像蚊子叫。
“那三人……是白云宗的?”
“是!这三人是黑风寨的!黑风寨的人我认识……”
“白云宗也好,黑风寨也罢。咱们这些人,在他们眼里跟蝼蚁有啥区别?”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
所有人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像是地上有什么宝贝。
沈夜没再说话。
他走到门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粗麻绳——是黑风寨的人准备下用来绑人的,还带着股汗臭味。
他把老二、老三的尸体拖到一起,老二和老三已经死透了。
老大还有口气,胸口起伏着,眼睛半睁半闭,看着沈夜,眼神里满是恐惧,嘴巴里颤抖的说道:“啊!魔鬼!你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