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孙大成和桃花的声音，像两根淬了毒的钢针，扎进了王玉霞的心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她只记得自己像个游魂一样，飘回了西院，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身体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为什么？
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像是被人用手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往里面不停地撒着盐。
她一遍遍地问自己。
孙大成说要带她走，原来，真的只是想带她走而已。
他给她披上披风，或许真的只是出于对一个长辈的关心。
他在黑夜里抱住自己，也只是一个意外。
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王玉霞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
脸颊火辣辣地疼，可心里的疼，却丝毫没有减轻。
她是什么身份？
她是孙大成的丈母娘！
虽然是一场荒唐的冥婚，可是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长辈！
她怎么能对自己的女婿，产生那种不知廉耻的想法？
王玉霞慢慢地，说服了自己。
孙大成和桃花……
一个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少年，一个是情窦初开的美丽姑娘。
他们站在一起，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才是正常的。
这才是对的。
而自己，只能是孙大成的丈母娘。永远，都只能是那个隔着辈分的，冥婚的丈母娘。
她必须收拢自己的心思。
必须斩断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以后面对孙大成，必须保持距离，必须拿出长辈该有的威严和分寸。
对，必须这样！
王玉霞闭上了眼睛，一滴滚烫而痛苦的眼泪，终于还是控制不住，从眼角滑落。
那滴泪，像是在为自己那刚刚萌动，却又瞬间死去的荒唐心事，举行一场无声的葬礼。
她的心，再一次被自己亲手封闭起来。
这一次，她砌上的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厚，都要冷。
……
夜幕降临。
孙大成终于从训练场那边回来了。
他今天心情不错。
桃花的身体底子好，喝了姜汤，又睡了一天，已经没有大碍了。总算没有落下病根。
为了避免今天这种误会再次发生，他还特意召集了所有的姑娘，当着所有人的面，详细地解释并演示了什么是人工呼吸，什么是溺水急救。
他告诉她们，这是救命的法子，不是什么轻薄的举动。
姑娘们这才恍然大悟。
可桃花不这么想。
她坐在床上，裹着被子，听着孙大成的解释，脸颊始终是滚烫的。
道理她都懂。
可说破了天，他孙大成也算是亲了自己。
当然，这话她不敢说出来，只是像一颗甜蜜的种子，悄悄地埋在了自己心里。
孙大成处理完这一切，脚步轻快地往西院走。
他想和王玉霞一起，吃一顿美好的晚餐。
经过昨晚那个意外的拥抱，他觉得，王玉霞应该是懂了自己的意思。
她虽然嘴上抗拒，可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她对自己，并非全无感觉。
他甚至觉得，他们的关系，已经更近了一步。
他推开院门，屋子里亮着灯，却很安静。
王玉霞正坐在桌边，就着一碟咸菜，慢慢地喝着粥。
看到他进来，她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又很快垂了下去。
桌子上，只有一副碗筷。
孙大成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你……吃过了？”他试探着问。
王玉霞没有看他，只是点点头：“嗯。”
“没……没给我留吗？”
孙大成有些不敢相信。
王玉霞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碗，用餐巾擦了擦嘴，动作优雅，却透着一股疏离。
“忘了，不好意思。”她的语气，客气得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以后，你就不要回来吃晚饭了。训练那么辛苦，你就跟学员们一起吃吧，也方便。”
孙大成彻底愣住了。
他想不通。
明明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气氛那么暧昧，她靠在自己怀里的时候，身体那么柔软。
怎么睡了一觉，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的态度，冰冷得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好像把他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怎么了？”孙大成忍不住追问，“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王玉霞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碗筷。
“没有。”
她背对着他，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们毕竟身份有别，还是保持一些距离比较好。”
“好了，锅里还有点剩饭，你自己热一下将就着吃吧。我吃完了，要去给姑娘们上课了。”
她端着碗筷，走进了厨房。
等她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拿上了备课用的书本。
她从孙大成身边走过，没有再看他一眼，只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你慢慢吃，吃完自己收拾一下。”
说完，她就径直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那姿态，那语气，就好像一个母亲在教训不懂事的儿子。
孙大成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只觉得一股无名火，混杂着巨大的委屈和郁闷，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再一次，心塞了。
……
走出院子，王玉霞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她强忍着自己的态度，强迫自己扮演一个长辈的角色。
真的很累。
可是，她不能只为自己考虑。
她要为孙大成考虑。
自己这辈子，孤苦一生也就算了，绝对不能耽误了孙大成的幸福。
来到姑娘们住的大瓦房，屋子里灯火通明。
姑娘们都已经吃完了饭，坐在各自的床铺上，等着她来上课。
看到这些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脸庞，王玉霞的心情，总算好了不少。
“今天，我们来读一首诗。”
她翻开书本，用她那特有的，温婉动听的声音，开始领着大家诵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琅琅的读书声，在寒冷的冬夜里，带来了一丝温暖。
大约两个小时后，课上完了。
王玉霞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姐！”
桃花却突然追了出来，拉住了她的衣袖。
夜色下，只有她们两个人。
“怎么了？”王玉霞停下脚步。
桃花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红，她咬着嘴唇，似乎在鼓足巨大的勇气。
“姐，咱们家跟孙教官那个……那个冥婚的事，可不可以取消啊？”
桃花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总不能……总不能让教官一直就这么单着吧？”
王玉霞的心，猛地一痛。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早该想到的。
不过，她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了下来，脸上甚至还挤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
“怎么？你这个小丫头，是看上你们的教官了？”
她的语气，像是在逗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
桃花的脸，瞬间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但她没有否认，反而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王玉霞从未见过的，名为“幸福”的光芒。
“嗯！”
那一声“嗯”，充满了少女的娇羞和坚定。
紧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王玉霞的耳边响起。
“而且……我和他，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我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轰——！
王玉霞的脑子，再次一片空白。
肌肤之亲！
她以为的“亲吻”，和桃花嘴里说出来的“肌肤之亲”，完全是两回事！
难道……难道他们已经……
巨大的痛楚，像是海啸一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当场失态。
她忍着那剜心般的疼痛，看着桃花那张洋溢着幸福和憧憬的脸，声音干涩地开口：
“好……我知道了。”
“你放心，我回去，就跟……就跟黄老爷商量这件事！”
“可以让孙大成写一份休书，在你姐姐婉儿的坟前烧掉。烧了之后，这个荒唐的婚事，就算正式取消了。”
桃花一听，顿时喜出望外。
她激动地一把抱住了王玉霞的胳膊，不停地摇晃着。
“真的吗？姐！太好了！谢谢你！谢谢你！”
少女的欢呼声，清脆悦耳。
可听在王玉霞的耳朵里，却比任何酷刑都要残忍。
夜色中，她看着桃花那张幸福得快要发光的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那颗刚刚被她亲手埋葬的心，又被挖了出来，狠狠地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她费力地推开桃花，踉踉跄跄地走在回西院的小路上。
夜风吹来，她裹紧了衣服，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彻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
她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孤单的人。
正当她独自走在黑暗中时，身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孙大成又来接她了。
王玉霞的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就往旁边让开了一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孙大成看着她刻意的躲闪，停下了脚步，心里那股郁结之气更重了。
“以后，你不用来接我了！”
王玉霞没有看他，声音冷得像冰。
“我是你的丈母娘，深更半夜走在一起，传出去不好听。”
她说完，便要绕过他往前走。
“另外，”她走到他身边时，又停了下来，终于侧过头，看向他那张写满不解的脸，“今天晚上，我就去找黄老爷商量。”
“取消你的冥婚！”
孙大成再次愣住了，他不知道，王玉霞突然就发生了转变，让他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