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死去。
那声无声的“快走”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但我的双脚如同灌了铅,死死钉在原地。
走?
我能走到哪里去?
风声鹤唳,环绕着我们的七双旧鞋停止了颤抖,那些从鞋中走出的战士幻影,在最后一声战歌消散的刹那,齐齐转身,朝着家的方向深深一躬,随即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那座由黑籽邪气织成的虚幻钟楼,也在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中,寸寸碎裂,化为乌有。
“九……九娘!”赵铁锤的声音打着颤,他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脸上写满了恐惧和茫然。
他看着自己安然无恙的双手,又看向倒在我怀里的韩九娘,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根本无暇理会他,所有的心神都系于怀中之人。
我伸手探向她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她的身体冰冷得吓人,像一块刚从冬日河里捞出的石头,唯有那手臂上蛇形烙印的位置,却烫得惊人。
我颤抖着撸开她的袖子,那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只是一个狰狞烙印的地方,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无数细如发丝的黑线从漩涡中心蔓延出来,像有生命的藤蔓,在她雪白的肌肤下疯狂生长,勾勒出一幅诡异而邪恶的图景。
那不是封印,更像是……一片被种下了魔种的土壤。
她没有消灭那颗黑籽,她只是用守墓人最后的血脉禁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更坚固的牢笼,将那即将脱缰的邪物,重新锁回了自己体内!
“噗——”韩九娘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溅在我的胸口,腥甜中带着一股焦糊的恶臭。
她紧闭的双眼痛苦地皱起,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呻吟,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幼兽。
我的心被狠狠揪住,一股无力的愤怒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耗尽心血布下的七魂照命阵,我赌上性命引以为援的战士执念,最终却只是将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就在这时,怀中那块滚烫的玉佩再次灼烧着我的皮肤,仿佛在催促,在警告。
《河狱志》上那行刚刚浮现的字,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刻进我的脑海。
“河口沙陷,三日不开,则龙醒。”
河口……沙陷……龙醒……
一瞬间,所有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守墓人,钟奴种,龙喉,还有这该死的黑籽!
韩九娘的母亲说,“门关了,但钥匙不能丢”,韩九娘就是那把钥匙!
而现在,这把钥匙正在被锁孔里的邪锈腐蚀,一旦钥匙彻底毁掉,那扇名为“龙喉”的大门,就会彻底洞开!
这三日之期,既是龙喉开启的倒计时,更是韩九娘的催命符!
我猛地抬头,望向天边。
那片如同巨眼般的乌云,此刻已经压得更低,云层中隐隐有雷光翻滚,仿佛那沉睡的巨物,已经翻了个身,即将从千年的长眠中睁开双眼。
不行,我绝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我抱起韩九娘,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看着她痛苦到扭曲的脸,看着她皮肤下蔓延的黑色纹路,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心中滋生。
移祸符画不了,七魂阵烧不尽,那是因为我的力量不够,这世间凡火也奈何不了它。
但《河狱志》既然提到了“龙喉”,那是不是意味着,这邪种的根源,也与那所谓的“龙”有关?
想要救她,想要阻止龙醒,或许只有一个办法。
我必须去河口,在三天之内,找到解开这一切的答案。
可怀里的她,身体已经烫得像一块烙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我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即将熄灭的火种,而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一场注定要吞噬天地的风暴。
时间,正从我的指缝间无情地溜走。
舌尖上传来一阵焦炭般的灼痛,那半张与老骡共享感知的符纸在我口中化为飞灰。
眼前无数奔腾的地脉光影瞬间褪去,如同潮水般退回黑暗,只剩下扑面而来的、夹杂着沙砾的冰冷晨风。
我猛地呛咳一声,将那口滚烫的灰烬吐在地上,喉咙里满是精血燃烧后的铁锈味。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头瘸腿老骡长嘶一声,前蹄一软,竟是力竭般跪倒在地,粗重地喘着气,浑浊的眼珠里满是疲惫。
同息咒对它的消耗,远超我的想象。
“你他娘的……真下得去手!”赵铁锤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捂着被我燎伤的右耳,半边脸颊还残留着被火焰燎过的黑灰,眼神里有后怕,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
可当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落在我们面前那堵墙上时,所有的情绪都凝固了,只剩下纯粹的震惊。
我也转过身,正式打量这堵从黄沙下挣扎而出的石墙。
它不知在此矗立了多少岁月,石质已经风化得如同干枯的树皮。
墙体上,那条被镇压的巨龙浮雕栩栩如生,不,应该说是“死”栩如生。
它身上的每一片鳞甲都透着狰狞与不甘,龙须如钢鞭般扭曲,巨大的龙口痛苦地张开,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咆哮。
最触目惊心的,是贯穿它咽喉的那七根粗如儿臂的铁钉。
那不是普通的铁器,钉头刻着某种古老的篆文,即便历经千年风沙,依旧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这不是单纯的钉死,这是一场残忍而又充满仪式感的镇压。
风从石墙边呼啸而过,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却唯独绕开了那片浮雕,仿佛连无形的风也畏惧着这股被禁锢的滔天怨气。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赵铁锤凑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醒了墙上的巨龙。
我没有回答,只是快步走到担架边,探了探韩九娘的鼻息。
她的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额头烫得惊人,那颗黑籽虽然被暂时压制,却仍在她体内汲取着生命力。
三天,我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了。
“爷爷说过,路不在地上,在地心里。”我喃喃自语,目光重新锁定在那堵石墙上。
老骡子拼尽全力带我们来到这里,那条“活路”,唯一的生机,一定就在这堵墙的后面。
我伸出手,指尖缓缓抚过冰冷的石雕。
触手之处,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顺着我的指尖直冲天灵盖,让我浑身一颤。
这股气息与韩九娘体内的黑籽同源,却又更加古老、更加磅礴。
这里,绝对与河口的封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找找看,有没有机关或者暗门。”我对赵铁锤说。
我们绕着这截不过十几米长的断壁残垣摸索了半天,除了风化的石头和坚硬的黄沙,一无所获。
赵铁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甚至试图用肩膀去撞那堵墙,结果石墙纹丝不动,他自己反倒被震得龇牙咧嘴。
时间不等人!
我脑中念头飞转,视线死死地盯着那七根镇龙钉。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大禹治水,疏而不堵。
如此浩大的工程,留下这么一堵墙,绝不是为了把路彻底堵死,它更像是一扇被锁上的“门”。
既然是门,就一定有“钥匙”。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最中央,也是最致命的那根,贯穿巨龙咽喉的“锁喉钉”上。
它所在的位置,正是整条龙脉的气眼所在,是所有力量的枢纽!
“铁锤,别白费力气了!”我沉声喝道,“过来,搭把手,帮我推这根钉子!”
“推钉子?”赵铁锤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娘的,管它是什么,干就完了!”
他几步冲过来,与我一左一右,将手掌死死地按在那根冰冷的钉头上。
我深吸一口气,调动体内残存不多的真气,沉喝一声:“一、二、三,推!”
我们两人同时发力,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那根镇龙钉仿佛与整片大地融为一体,起初纹丝不动。
我能感觉到赵铁锤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他咬紧牙关,脖子都涨红了。
“再来!”我怒吼着,将最后一丝气力也灌注进双臂。
就在我们即将力竭的瞬间,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从石墙内部深处沉闷地响起。
那不是钉子被推动的声音,更像是某种巨大而古老的机括,在沉睡了千年之后,被强行唤醒。
紧接着,我们脚下的大地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
石墙上的沙土簌簌滑落,那条被钉住的巨龙浮雕眼中,仿佛闪过一丝幽光。
赵铁锤惊得后退一步,一脸骇然地看着石墙。
只见以那根锁喉钉为中心,一道道细密的裂缝如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
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我们面前的石墙竟从中间缓缓向两侧退开,一个黑不见底的洞口,暴露在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一股混合着腐朽泥土与千年阴气的寒风,从裂缝中狂涌而出,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水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