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手还搭在那截断剑上，锈迹蹭到了掌心，粗粝得像老树皮。他指尖停在第三个锈斑处，整块铁片忽然震了一下，仿佛底下有只虫子要钻出来。他没松手，也没握紧，只是盯着那点微不可察的波动——像是风吹过琴弦的余震，又像雨滴落进深井前的最后一颤。
看了一会儿，他慢慢把剑插回土坑，顺手拍了拍手上的泥。
“不是这儿。”
他站直身子，目光顺着官道往前推。远处尘土扬起，夹着人声、马嘶和金属碰撞的脆响，由远及近，乱成一团。那不是赶路的喧闹，是打斗。
他没多想，抬脚就走。
越靠近，看得越清楚。十来个汉子围在一辆货车上，有的挥刀砸车板，有的拽着人往下拖。商队的人缩在车后，几个妇人抱紧孩子蹲在地上，脸上全是灰。一个中年男子挡在最前头，腰间短刀还没出鞘，手臂青筋暴起，却不敢动。
对面领头那人披着狼皮袄子，手里鬼头刀扛在肩上，一脚踹翻一个年轻伙计，咧嘴笑：“老子今儿不劫财，只问你一句话——这趟货，是不是给赵家庄运的？”
那首领咬牙：“我们走南闯北多少年，从不打听主顾来路！你要抢便抢，别拿话套人！”
“嘿！”山贼头目一瞪眼，“有种啊！那就别怪我剁了你们手指头一个个问！”
话音未落，一道影子斜切进来。
林风一步踏到两拨人中间，长剑出鞘半寸，剑尖朝地，左手轻轻扶着剑身。
“换我问一句。”他说，“你们打完了吗？”
全场一静。
山贼头目愣了两息，突然爆笑：“哪来的疯子？穿得像个道士，说话像个傻子！滚开，不然连你也劈了！”
林风没动，也没答。他只是把剑抽出来一寸，再一寸，直到整把剑横在身前，刃面映出对方扭曲的脸。
“我赶路。”他说，“你们堵在这儿，吵。”
山贼头目脸上的笑僵住了。他身后几个小喽啰互相看了看，有人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找死！”他怒吼一声，抡起鬼头刀就劈。
风卷着沙石扑面而来，刀刃破空的呼啸压过所有杂音。林风侧身，剑不出格，反手一挑，剑脊撞上刀背，“铛”地一声，震得对方虎口发麻。
下一瞬，他已绕到侧面，剑锋轻擦而过，削断了绑刀的皮绳。鬼头刀“哐当”落地。
“第三下。”林风声音不高，“再动，断手。”
没人信他。
三个山贼从左右包抄，两把砍刀一柄铁枪同时袭来。林风脚步不动，手腕一转，剑光如水泼出，先是点中铁枪枪头，借力一弹，顺势横扫，刀锋刚到胸前，剑刃已先一步压住腕骨。
“咔。”
一声脆响，持刀的手软了下去。
第二把刀被剑脊拍中根部，脱手飞出，砸在石头上冒了一串火星。第三人还没反应过来，林风剑柄一撞，正中肘窝，整条胳膊顿时垂了下来。
三个人捂着手退开，脸色发白。
林风这才看向那个头目，剑尖微微抬起，指向他咽喉前方一寸：“现在信了？”
头目额头冒汗，嘴唇哆嗦着，突然转身就跑。其余人见状四散奔逃，有几个连兵器都不要了，跌跌撞撞钻进路边灌木丛。
尘埃落定。
商队那边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有人跪在地上磕头，也有人抱着伤者低声唤名字。那首领站在原地，看着林风收剑入鞘，动作干净利落，像收一支笔，而不是杀人的凶器。
“恩公……”他快步上前，抱拳深深一躬，“若非您出手，今日我等必遭毒手。此恩难报，请受我一拜。”
林风摆手：“不必。”
“您至少留下姓名！日后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名字说了也没用。”林风笑了笑，“我又不会回头找你。”
首领一怔，随即苦笑：“也是。像您这样的人物，本就不该困于俗礼。”
他挥手招呼手下：“快！取银子来，备好干粮和水囊！恩公一路辛苦，这些虽不成敬意，但也算我们一点心意。”
不多时，两个伙计捧着布包过来，里面是沉甸甸的碎银和几块腊肉。林风看都没看一眼，转身就要走。
“您这是不肯收？”首领急了，“莫非是我们礼数不到？”
“不是。”林风停下脚步，“我只是不想背东西。”
首领愣住，随即哈哈大笑：“是我糊涂了！江湖高手，何须金银累赘。”他收起布包，郑重道：“但请您务必答应一件事——若途经赵家庄，务必来歇脚。那里虽偏，却有一坛三十年陈酿，专等恩人品尝。”
林风回头看了他一眼：“赵家庄？就是他们非要问的那个地方？”
“正是。”
“那我更不能去了。”林风摇头，“麻烦会跟着名字走。我不想去惹事。”
首领肃然：“您救了我们，已是最大的‘事’。可您转身就走，连名号都不留——这才是真正的侠。”
林风没接这话，只说：“你们赶紧修车，趁天亮前赶到镇上。这群人还会回来，说不定带更多同伙。”
“明白！”首领立即下令，“装货！清点伤员！快！”
林风不再多言，迈步继续前行。
走出十几丈，身后传来喊声：“恩公且慢！”
他回头。
那首领站在货车旁，手中拿着一块木牌，高高举起：“这是我们商队的信物！若您将来有难，持此牌至任意驿站，天下七十二家行商皆愿相助！”
木牌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刻着一个“通”字。
林风远远望着，没接，也没拒绝，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踏上官道。
风从背后吹来，衣角轻扬。他右手虚按在剑柄上，步伐稳定，不像赶路，倒像丈量土地。刚才那一战，没让他兴奋，也没觉得累。就像吃饭喝水，做了就做了。
但他心里清楚，那一剑挑断皮绳时，剑意比以往更凝实了些。不是因为杀人，而是因为“准”。他预判了对方发力的角度，提前把剑气送到了刀背最脆弱的位置。
——就像那个扔石子的孩子。
他忽然想到茶棚里老头说的骗子道士，还有挎刀汉子抹汗时肩膀下沉的瞬间。这些画面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那截断剑残留的奇异波动上。
“如果能把那种扭曲感……用在剑意投放上呢？”
他脚步微顿。
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
他抬头看天，日头偏西，山路渐陡，前方一片松林掩映，通往深山的小道隐约可见。他知道，真正的机缘不会出现在大道中央，也不会藏在商队的谢礼里。
而在那些没人去、不愿去、不敢去的地方。
他摸了摸右臂，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已经不妨碍出剑。刚才那一战，他没用十六剑第一式，也没动用融合系统的提示。用的全是基础剑法加一点实战本能。
可偏偏最有效。
“也许高手不是练出来的。”他自语，“是活出来的。”
话音落下，他已走入松林边缘。树影斑驳洒在肩头，脚下碎石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一只乌鸦从枝头跃起，翅膀扑棱了几下，飞向更高的山岭。
林风仰头看了一眼。
下一刻，他忽然停下。
前方五步远的地上，有一串脚印，新留的，鞋底带着山泥特有的黏性。脚印很浅，走得不急，但方向明确——直通深山。
奇怪的是，脚印只有去的，没有回来的。
他蹲下身，伸手捻了点泥。
湿的。
人刚过去不久。
他站起身，握紧剑柄，正要迈步，忽然听见林子深处传来一声咳嗽。
低沉，缓慢，像是老人夜里睡不着的那种咳。
紧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小子，你身上那股剑味……是从哪座坟里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