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手指摩挲着那块铜牌,边角有些发钝,显然是多年随身携带的旧物。他站在唐门废墟外的小坡上,身后祭香的味道还在飘,人群的低语像潮水一样退去。他没回头,只是把铜牌塞进怀里,转身朝官道走去。
谢晓峰跟在他右侧半步,袖子垂着,手里什么也没拿,可每一步都走得极稳。赛华佗推着轮椅走在最后,车轮碾过碎石,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你说这世上有多少人,一辈子就为了别人一句话活着?”赛华佗忽然开口,语气懒洋洋的。
林风没答话。他知道答案。
三人走了一段,官道上来往的商旅渐渐多了起来。一个挑担的老汉蹲在路边歇脚,嘴里正跟同伴念叨:“……听说了吗?当年灭唐门的,就是燕十三。前两天还有人在川南看见他,一身黑衣,脸上带疤,见人就问暗器谱的事。”
旁边那人摇头:“不至于吧?燕十三不是早死了?”
“死没死我不知道,”老汉压低声音,“可现在江湖上都在传,说他杀了唐家满门,只为抢那本《唐门绝学》。啧,你说多巧,唐门刚冒出个后人,这消息就传开了。”
林风的脚步顿了一下。
谢晓峰抬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赛华佗冷笑一声:“这谣言编得倒挺顺,时间、地点、动机全齐了,就差按个手印画供词。”
林风终于开口:“他们不想让唐门站起来。”
“当然不想。”赛华佗哼了一声,“一个死透了二十年的门派突然复活,还找着了嫡系传人,谁最慌?”
“是怕真相出来的人。”谢晓峰缓缓道,“杀人可以藏尸,但有人活着,你就藏不住命。”
林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有一道旧伤,是从前练夺命十三剑时被剑气反噬留下的。他握了握拳,又松开。
“那就让他们看清楚。”他说,“真正的燕十三,到底是什么样子。”
当晚,三人抵达洛阳东城。
天色已黑,城墙高耸,守门的兵丁打了个哈欠,正要关门,忽觉头顶一凉。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黑影掠过墙头,快得像一阵风。
林风立在城墙上,长剑出鞘三寸。他没有用刀,也没有借工具,只将真气灌入剑尖,抵住青砖。
第一笔落下时,整段城墙仿佛震了一下。
“三日后,洛阳城外,燕十三摆擂。”
每一个字都深陷半尺,剑气未散,夜风吹过时,竟发出低鸣。最后一笔收锋,砖屑簌簌落下,在地上堆成一小片灰堆。
城下,谢晓峰仰头看着那行字,轻声道:“这一笔,够写进江湖史了。”
赛华佗坐在轮椅上,抬头眯眼:“千两黄金?你倒是不怕穷死。”
“我不怕他们来。”林风收剑入鞘,“我怕没人敢来。”
他跃下城墙,落地无声。远处已有巡夜的差役提灯跑来,见到那行大字,吓得差点把灯笼扔了。
“谁干的?!”差役喊了一声,没人应。
林风三人早已转入小巷,脚步轻快。
当夜,洛阳城内外炸了锅。
茶馆里有人说:“燕十三不是传说吗?怎么还活着?”
酒楼中有人冷笑:“活不活不知道,但这擂台摆得狠。千两黄金,够买一百条命了。”
也有老江湖摇头:“这不是比武,是宣战。谁上去,都是在打整个江湖的脸——你说燕十三是凶手,可人家站出来了,你敢不敢当面问他?”
消息像野火一样烧向四方。
第二天清晨,城门口贴出了告示,官府说是“扰乱治安”,要追查刻字之人。可百姓围在墙下,指指点点,没人当真。
有人拿竹竿量那字的高度,说:“这得有八尺宽,一丈长,一个人半夜里哪刻得出来?除非是鬼。”
“鬼?”旁边汉子嗤笑,“鬼能有这剑气?你看那第七个字,裂纹往外炸,明显是内力爆开时震的。这是真人,而且功力深得吓人。”
中午时分,城外一座荒庙前,几个江湖客聚在一起。
“我去试试。”一个使双钩的汉子拍桌而起,“十招而已,我就不信接不下来!”
旁边人拉他:“你傻啊?人家要是真是燕十三,你接个屁十招!那是夺命十三剑!第三剑就能把你钉墙上!”
“那也不一定。”另一人慢悠悠道,“我听说燕十三早就自尽了,这多半是冒名顶替。真货早烂在土里了。”
“冒名?”先前那人瞪眼,“那你去?”
“我不去。”那人嘿嘿一笑,“我去的是三天后的擂台——看热闹不花钱。”
与此同时,洛阳城外一处客栈院中。
林风坐在井边,手里拿着一块磨石,慢慢擦着剑身。剑光映着日头,一闪一闪。
谢晓峰靠在廊下,闭目养神。
赛华佗翻着一本破旧医书,忽然抬头:“你真打算让谁都能上台?万一来个不会武功的,你也砍?”
“不来送死的,自然不会来。”林风头也不抬,“来的,都是想成名的,或是被人推出来的。”
“也可能是替死鬼。”谢晓峰睁开眼,“有人想借别人的命,试你的底。”
“那就试。”林风停下动作,剑尖轻轻一点地面,“让他们试个够。”
赛华佗叹了口气:“你是真不怕乱。”
“我只怕静。”林风站起身,把剑插回背后,“江湖一静,冤魂就醒不了。”
傍晚,三人正在堂中用饭,店小二匆匆跑进来:“客官,外头有人打听您。”
“什么样的人?”
“穿灰袍,戴斗笠,问完就走,没留下名字。”
林风放下筷子,走到门口。
街上行人不多,夕阳斜照,巷口空荡荡的,只有风吹动一张废弃的告示,啪啪地拍打着墙面。
他没追出去。
回到屋里,赛华佗低声问:“是不是有人盯上了?”
“从我离开唐门就开始了。”林风坐下,“那孩子交出铜牌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事不会停。”
谢晓峰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燕十三杀唐门’这个说法?”
林风一顿。
“因为你知道,真正动手的不是他。”谢晓峰盯着他,“所以他们选了一个死人当凶手——好让你没法对质,也没法自证。”
屋内一时安静。
赛华佗喃喃道:“高明啊。骂一个死人,没人会反驳;栽赃一个亡魂,连辩解都像心虚。”
林风冷笑:“那我就让这个‘亡魂’活过来。”
第三天清晨,洛阳城外一片空地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连夜搭了木台,虽简陋,却足够显眼。四周插着各色旗帜,有赌坊立的盘口,写着“接十剑赔三倍”,也有门派派人围观,记录高手招式。
林风站在台边,身穿黑衣,背剑而立。
谢晓峰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捧着一碗热茶。
赛华佗则支了个小摊,挂起“赛华佗义诊”布条,一边给人把脉,一边偷瞄擂台方向。
日上三竿,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一个红衣少年跃上擂台,抱拳朗声道:“在下峨眉弟子李昭,请教燕十三前辈高招!”
林风抬头,目光平静。
少年抽出长剑,剑花一挽,气势十足。
林风只说了两个字:“开始。”
话音未落,他已出剑。
第一剑,平平无奇,直刺而出。
少年举剑格挡,铛的一声,虎口发麻,连退三步。
第二剑,斜削肩颈。
少年勉强侧身,衣袖已被划开一道口子。
第三剑,快如电光。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少年手中长剑脱手飞出,钉入远处树干,嗡嗡直颤。
林风收剑,站在原地,连呼吸都没乱。
“三剑。”他淡淡道,“下去吧。”
少年脸色煞白,抱拳一礼,灰头土脸跳下台去。
人群哗然。
有人叫好,有人倒吸冷气。
就在这时,西边官道尘土扬起,一队骑马之人疾驰而来。
领头者披玄甲,执长枪,面罩寒铁,身后旌旗猎猎,写着一个大字——“纪”。
林风抬眼望去,嘴角微微一扬。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