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八只脚,就这么从南宫玄镜那香气四溢的寝宫里,一步步退了出来。
一直退到院子里,被深夜那带着凉意的冷风一吹,几个人才像是活了过来。
“这……这就完了?”墨璃第一个憋不住,她看看洛序手里的敛魂瓶,又回头瞅瞅那扇已经重新关上的华丽宫门,一张俏脸皱得跟包子似的,“咱们这又是抓刺客又是半夜跑来报信的,结果那位大人就……就让我们回去睡觉?”
“这也太儿戏了吧!”她气得跺了跺脚,“我还以为她会连夜提审,或者直接带人抄了安王府呢!”
苏晚也是一脸的茫然,她轻轻拉了拉洛序的衣袖,小声问道:“将军,司卿大人她……是不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啊?”
洛序没说话,他也在琢磨。南宫玄镜那副轻描淡写的态度,还有最后那一下诡异的消失,处处都透着古怪。
“不。”
一直沉默的凌霜,却在此时开了口。
她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凤眼却亮得惊人,里面是冷静的分析和判断。
“恰恰相反,司卿大人,是把这件事看得太重了。”
“啊?”墨璃和苏晚都愣住了。
凌霜转过身,看着洛序,也像是在对自己解释。
“司卿大人让我们回去休息,说‘天大的事等她睡醒了再说’,这不是轻视,这是在告诉我们——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这个层面能插手的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对上层权力运作的敬畏。
“她要亲自出手了。而且,她要动的,恐怕不仅仅是一个安王府那么简单。”
听了凌霜这番话,墨璃那股子火气,像是被一盆冷水给浇灭了,只剩下后知后觉的咂舌。苏晚则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好像……是这个理儿。”洛序摸了摸下巴,也觉得凌霜的分析最靠谱。
“行吧,既然大老板要亲自下场了,那咱们这些小兵,也乐得清闲。”他拍了拍手,冲着两个护卫咧嘴一笑,“走走走,都回去睡觉!今晚闹腾了这么一出,都累坏了。天大的事,也等明儿个睡醒了再说!”
他这话,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学着南宫玄镜的调调,听得墨璃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四人不再多言,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思,离开了这座充满了神秘与旖旎的院落。
这一夜,后半夜出奇的平静。
洛序官署的院子里,再没有任何异动。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只是一场噩梦。
第二天,创始历一二三一年六月二日,清晨。
太极殿,早朝。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照品级,分列于丹陛两侧。金色的晨曦透过高大的窗棂,照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反射出庄严而肃穆的光。
洛序穿着他那身还不怎么合身的裨将军官袍,站在武将队列的末尾,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滥竽充数的。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站在宗室队列前方的安王,少卯昼。
安王殿下今日依旧是一身月白色的王袍,面带温润和煦的微笑,与相熟的宗室和大臣们点头致意,那份从容与优雅,仿佛昨夜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陛下驾到——!”
随着内侍一声高亢的唱喏,所有官员立刻垂首躬身。
身着玄色九龙滚金边龙袍的女帝少卯月,头戴十二旒冕冠,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上御阶,端坐于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之上。
她那双冰蓝色的凤眼,平静地扫过阶下百官,整个大殿的温度,似乎都因此降了几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户部尚书禀报了夏粮的征收情况,工部侍郎哭诉了修缮河堤的银子又有了缺口,礼部的官员为了祭天大典的流程细节争论不休……
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洛序听得昏昏欲睡,就在他以为今天又要在这无聊的扯皮中结束时,龙椅上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帝王,开口了。
“安王,少卯昼。”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块寒冰,投入了这锅温吞的沸水之中。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安王少卯昼闻声出列,躬身行礼,脸上的微笑依旧无懈可击:“臣弟在。”
“朕听闻,”少卯月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平静,却又像是能洞穿人心,“你府上,近日多有怪事发生。以至豢养的妖物失控,邪祟外泄,搅得帝都内外,人心惶惶,更令吏部侍郎钱松之女,至今昏迷不醒。”
安王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僵硬。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
但少卯月,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你身为皇子亲王,不思为朕分忧,为国分劳,反而治家不严,祸及百姓。朕,甚是失望。”
“传朕旨意!”
女帝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上!
“安王少卯昼,德行有亏,着,禁足于安王府三月,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府半步!”
“墨家,身为机关术大家,不思造福于民,反而助纣为虐,造此邪物,其罪难辞!着,罚没其一年岁入,充入国库!”
“另,责令墨家矩子连衡,十日之内,务必想出救治钱氏之女及所有受害者的法子!所有汤药费用、安抚赔偿,皆由墨家一力承担!”
“若有违误,朕,拿他是问!”
一连三道旨意,如三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太极殿所有人的头顶上!
整个朝堂,一片死寂!
安王少卯昼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血色“唰”的一下褪了个干净。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那身月白色的王袍,在光洁的金砖上铺展开来。
“臣弟……臣弟知罪!”他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颤抖,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臣弟治家不严,识人不明,险些酿成大祸,请皇姐重重责罚!”
那姿态,那语气,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是一个真心悔过的、受了蒙骗的无辜王爷。
站在队列末尾的洛序,看着他那副影帝级别的表演,心里头冷笑连连。
“装,你再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与此同时,另一道身影,也从文官队列中,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正是须发皆白的墨家矩子,连衡。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此刻比安王还要苍白几分。他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
“罪臣……罪臣连衡,叩见陛下!”
“罪臣教子无方,管束不力,以至门下出了此等败类,险些为祸苍生!罪臣……万死难辞其咎!”
他一边说,一边将头磕得“砰砰”作响,老泪纵横。
“请陛下降罪!墨家上下,愿倾尽所有,弥补过错!救治钱氏孤女,赔偿所有受害者!”
他这番声泪俱下的陈情,倒也情真意切,引得不少同僚都露出了同情之色。
龙椅之上,少卯月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只是静静地看着阶下跪着的两人,没有任何波澜。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不带温度。
“罢了。”
“念在你们尚有悔过之心,此事,便到此为止。”
“安王好生在府中思过,连矩子也尽快将功补过吧。”
“臣弟……谢皇姐天恩!”
“罪臣……叩谢陛下隆恩!”
两人如蒙大赦,再次重重叩首,这才各自退回了队列之中。安王起身时,还用衣袖擦了擦眼角,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霆风暴,似乎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了。
殿内的气氛,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日的朝会即将结束时,龙椅上的女帝,却又一次开口了。
她的目光,越过重重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武将队列末尾,那个还在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洛序身上。
“平西将军,洛序。”
“臣在。”洛序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出列,躬身行礼。
“朕听闻,”少卯月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昨日夜里,有宵小之辈,潜入你官署行刺。可有此事?”
这话一出,整个大殿,又一次炸开了锅!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的一下,集中到了洛序身上!
刚刚才敲打了安王,这边他委以重任的将军就遭到了刺杀?这其中要是没点联系,鬼都不信!
“回陛下,”洛序定了定神,朗声答道,“确有此事。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已被臣当场擒获,未能伤及臣分毫。”
“嗯。”少卯月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她的目光,转向了站在百官之首,一直垂眸不语的宰相南宫易城身旁。那里,站着一个身着华贵紫袍、身姿婀娜的女子。
正是彩羽司卿,南宫玄镜。
“南宫司卿。”
“臣在。”南宫玄镜莲步轻移,出列行礼,声音慵懒而又妩媚。
“洛序此番遇刺,你拘魔司有护卫不力之嫌。但念其亦有擒贼之功,朕,便功过相抵了。”
“只是,朕的将军,不能总是这般置于险境之中。”
女帝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传朕旨意。”
“加封平西将军洛序,为拘魔司金羽,任重明堂副堂主一职!”
“专司查办帝都内外,一切疑难悬案!凡涉案者,无论身份,皆可先查后奏!”
“轰——!!”
如果说,刚才惩戒安王和墨家,只是一粒摔炮,那此刻这道旨意,就是一颗真正的炸雷,在太极殿里,轰然炸响!
金羽!
重明堂副堂主!
先查后奏!
这三个词,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一个普通的武将,一步登天!更何况是三个加在一起!
这意味着,洛序不仅仅是一个手握兵权的将军,更是一把由皇帝陛下亲自授予的、可以斩向帝都任何一个角落的利剑!
而且,这把剑,还归属于拘魔司这个向来只对皇帝负责的、最锋利的暴力机关!
一时间,无数道复杂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还保持着躬身行礼姿势的年轻将军。羡慕,嫉妒,惊疑,忌惮……
洛序自己,也懵了。
他只是想借着昨晚的事,给安王和墨家上点眼药,顺便看看能不能捞点实际的好处。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女帝陛下,手笔居然这么大!
这已经不是赏赐了,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他几乎能感觉到,背后安王那温和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变得有多么的阴冷和怨毒。
“臣……”洛序的喉咙有些发干,“臣,惶恐!臣资历尚浅,恐难当此大任,还请陛下……”
“朕说你当得,你便当得。”
少卯月的声音,不带感情地,打断了他的推辞。
“朕,只要结果。”
“你,可明白?”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趁手的兵器。
洛序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都压了下去,再次躬身,声音铿锵有力。
“臣,洛序,领旨!”
“必不负陛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