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光芒在地府那熟悉而稳固的黑石地面上缓缓散去,将一行人略显狼狈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与释然的身影勾勒出来。寂灭风眼那令人窒息的狂乱能量与刺耳尖啸,被地府特有的、带着幽冥气息的宁静与秩序所取代,恍如隔世。
苏小小依旧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母亲叶知秋,她的手臂因长时间的紧绷和力量的过度消耗而微微颤抖,但她的姿势依旧稳固,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支点。苏娇娇紧挨着姐姐,脸上泪痕未干,灵媒之力因回到相对安全的环境而稍稍平复,但眼中的担忧与后怕丝毫未减。林枫、坤元、老白三人则迅速散开,警惕地确认周围环境,尽管知道这里是地府核心区域,但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并未立刻放松。
墨衡的投影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进行与地府能量网络的对接,以获取最新信息。
就在众人刚刚站稳,尚未不及喘息之际,一个声音,带着一种仿佛压抑了千年万载、此刻却再也无法控制的颤抖与沙哑,自阎罗殿那高大的门槛阴影处传来。
“小小……娇娇……知秋……”
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却又因饱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而显得陌生。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影,缓缓自阴影中步出。他穿着件熨帖的浅灰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下身是条深色西裤,裤线笔挺,却因长时间的等待与内心的焦灼而显得有些褶皱。这副打扮本该是都市精英的模样,此刻却被他眼中翻涌的激烈情绪彻底打破。
那张总是带着书卷气的儒雅面孔此刻苍白得厉害,下颌线条绷得极紧。而那双总是蕴含着睿智与深沉忧虑的眼眸,此刻再也维持不住平日的冷静,如同冰封的河面骤然崩裂,汹涌着狂喜、蚀骨的心痛、深沉的愧疚,以及一种近乎虚脱的释然……种种情绪激烈地碰撞着,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的目光,先是死死地锁在苏小小怀中那道苍白柔弱的身影上,那目光专注得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烙印进骨髓里。然后,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才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将目光移开,缓缓落在两个女儿身上,那眼神里瞬间又添了难以言喻的骄傲与酸楚。
正是苏景睿。
他的出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连端坐在大殿之上、似乎早已知晓一切的阎王,那威严的面容上也未起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爸爸?”苏娇娇首先失声唤道,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苏小小也愣住了,抱着母亲的手臂下意识地又收紧了几分。她看着父亲,看着他那仿佛一瞬间卸下了万钧重担、却又因目睹妻女现状而痛彻心扉的眼神,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父亲书房深夜不灭的灯火,他偶尔看向自己时那欲言又止的深沉目光,那些看似冷漠实则暗藏关切的细微举动……原来,这十数年,他并非真的无动于衷,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命运的夹缝中,苦苦支撑,默默守候。
苏景睿步履有些蹒跚地快步上前,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叶知秋的脸,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我……我感应到了……很模糊,但我知道……结束了……你们……回来了……”
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想要触碰妻子,却又怕惊扰到她,最终只是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何能提前预知,那源自“灵犀预知”天赋的模糊警示,在血脉至亲面临巨大命运转折时,终究是穿透了重重迷雾,给了他一个渺茫的指引,让他得以在此刻,迎接家人的归来。
苏小小看着父亲那小心翼翼、近乎卑微的姿态,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他自己淹没的愧疚与痛苦,心中最后一丝因多年“忽视”而产生的芥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明白了,父母的爱,从未缺席,只是以另一种更沉重、更无奈的方式存在着。
她深吸一口气,将怀中轻飘飘的母亲,如同交付一件稀世珍宝般,轻轻地、稳稳地,送入父亲微微张开的、颤抖的怀抱中。
“爸爸,”苏小小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和坚定,“我们把妈妈……带回来了。”
苏景睿在接触到妻子身体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一颤。
他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将叶知秋拥入怀中,仿佛拥抱着他早已失去的整个世界。他低下头,将脸埋入妻子冰凉的发丝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了十余年的担忧、恐惧、自责与刻骨思念,在这一刻终于化作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亦未到狂喜时。
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对不起”,所有的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这个拥抱,这无声的泪水,已然诉尽了一切。
苏小小和苏娇娇看着相拥的父母,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一家四口,以这样一种方式,在历经劫难后,终于得以团聚。尽管母亲依旧昏迷,前路未卜,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各自在命运的洪流中孤独漂泊。
林枫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悄然退后几步,将空间完全留给了这历经磨难的一家人。坤元和老白也收敛了周身气息,垂首肃立。墨衡的投影静静悬浮,数据流的闪烁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阎王高踞殿上,将殿下这悲喜交加的一幕尽收眼底,他并未出声打扰,只是那深邃的目光中,似乎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地府森严,却也并非全然无情。
良久,苏景睿才缓缓抬起头,他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尽管眼睛依旧红肿,但眼神却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他看向苏小小,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与复杂的心疼。“小小,你……受苦了。是爸爸没用……”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苏小小用力摇头,泪水随着她的动作甩落:“不,爸爸,你和妈妈已经做了你们能做的所有。现在,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够了。”她顿了顿,看向父亲怀中的母亲,语气转为急切,“妈妈她伤得很重,墨衡博士说必须立刻治疗……”
苏景睿重重点头,收敛起所有情绪,脸上恢复了作为一家之主和修行者的沉稳:“我知道。阎王陛下已安排妥当,地府最好的养魂殿和医官都已准备就绪。”他抱着叶知秋,转向阎王,深深一躬,“多谢陛下。”
阎王微微颔首:“且先去安置叶知秋,余事稍后再议。”
苏景睿不再多言,抱着妻子,在一位悄然出现的鬼差引领下,快步向着养魂殿的方向走去。苏小小和苏娇娇立刻跟上,她们的目光始终追随着父母的背影,充满了担忧与期盼。
大殿内,暂时恢复了宁静,但那股弥漫着的、混合着悲伤与希望的复杂情感,却久久不散。救回了人,团聚了家,但未来的路,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