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东北,刚开春儿,化雪化得满街泥泞。房产中介小徐蹲在门店门口,瞅着外头灰蒙蒙的天,心里也跟着发霉。这条街在城北,早些年还算热闹,如今厂子黄了,人也跟着散了,留下些老楼旧屋,买卖租赁都难做。
店里冷清,小徐正寻摸这个月能不能开张,电话响了。那头是个男声,嗓音沙哑,说要卖房,急售,价格好商量。
房子是铁路局的老家属楼,七十年代的苏式筒子楼,红砖墙被几十年的煤烟子熏得发黑。楼道里堆满杂物,光线昏暗,常年弥漫着一股霉味儿。小徐跟着卖家刘建军看房时,注意到这人有点怪。四十多岁模样,穿着不合时宜的厚外套,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不与人正视。
“家里老人留下的,急着用钱,”刘建军搓着手,“二十万,一次性付清,今天就过户。”
这价格低得离谱,同地段类似房子少说也得三十万往上。小徐心里咯噔一下,职业直觉告诉他这房有问题,可想想已经三个月没开张的窘境,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价确实急,”小徐试探着问,“房子没什么问题吧?”
刘建军眼神飘向窗外:“能有啥问题,就是老房子,旧了点。”
手续办得出奇地顺利。刘建军似乎对流程极为熟悉,所有材料一应俱全,就是催得紧,恨不得当天就交房拿钱。过户签字时,小徐瞥见他右手缺了根小指,签字时握笔姿势别扭。办完手续,刘建军揣着钱匆匆离开,连头都没回。
房子很快有了买主,是一对进城打工的小夫妻,刚怀上孩子,想在这安个家。小徐没提卖家异常,只说是遗产急售。签合同时,看着小夫妻脸上的喜悦,他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但很快被成交的喜悦冲淡。
一个月后,小夫妻找上门来。
“徐哥,那房子不对劲,”男人黑着眼圈,“晚上老有动静。”
“老房子都这样,暖气管子响,老鼠闹腾,”小徐赔着笑,“修修就好了。”
女人脸色苍白:“不是老鼠声...是楼上有人搬家具,还有小孩跑跳的声音,就在凌晨两点左右。”
小徐心里一沉:“楼上?你们那栋楼顶层就你们一家还住着人了,楼上早就空了啊。”
“知道,”女人声音发抖,“我们上去看过,门锁锈着,窗子都破了,根本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送走小夫妻,小徐心里开始打鼓。他翻出档案,找到那栋楼的资料。铁路局1985年建的老楼,原本住满了铁路职工,后来随着单位搬迁,住户越来越少。记录显示,顶楼两户确实已经空置三年多。
又过一周,小夫妻直接堵在了店门口,女人眼睛红肿,男人怒气冲冲。
“不住了!这房得退!”男人把钥匙拍在桌上,“天天晚上那声音准时来,搬东西、小孩跑,昨晚...昨晚还听见女人哭。”
小徐试图安抚,但无济于事。最终,公司同意退部分款项,房子重新挂牌。这事在小徐心里结了疙瘩,他决定查个明白。
公司档案室里积着厚厚的灰,老卷宗堆在角落。小徐翻出那栋楼的原始记录,一页页泛黄的纸片上,记载着这栋楼的历史。找到刘建军那套房时,他愣住了。
原户主不姓刘,而叫李国强,铁路局前调度员。1992年,房子里发生灭门案,李国强因工作纠纷,在酒后用斧头砍死了妻子和八岁的儿子,然后在厨房上吊自杀。案发后,房子一直空着,直到2005年才被一个叫刘建军的人购得。
小徐后背发凉——刘建军买房时用的身份信息,与卖房时完全一致,但原房主李国强根本没有活着的直系亲属。
他连夜去找那对小夫妻暂住的旅馆,想问问更多细节,却得知女人已经流产住院。“从楼梯上摔下来的,”男人眼神空洞,“她说是有个小孩从后面推了她一把。”
小徐毛骨悚然,决定去找刘建军问个明白。按身份证地址找去,却是一片早已拆迁的废墟。隔壁杂货店老板听了他的描述,想了想说:“你说的是不是缺根手指的那个?那人早不住这儿了,听说去年就死了——癌症。”
“不可能!”小徐脱口而出,“他上个月才跟我办的过户!”
老板古怪地看他一眼:“那你肯定是见鬼了。殡仪馆的老张给他化的妆,我还能记错?”
小徐浑身发冷,回想起交易时的种种异常:刘建军从不在白天见面,手总是冰凉,说话时几乎不呼吸...
他回到公司,重新检查过户文件,发现刘建军的签名墨迹颜色与其他文件略有不同。拿到灯光下细看,签名底下似乎还有别的字。他找来专业人士处理,原来每处签名下面都藏着一行小字:“救救我”。
小徐再也坐不住,找了位懂行的老先生。老先生听他讲完,摇头叹息:“这是找替身啊。横死之人,魂魄困于原地,需找新人接手凶宅,方能脱身。你说的刘建军,怕是也被上一任房主所害。”
“那现在怎么办?”小徐声音发颤。
“得找到尸骨,好生安葬,请道士超度。不过...”老先生顿了顿,“这种怨气重的,怕是不肯轻易走。”
小徐通过公司关系,联系上刘建军的远房侄子,唯一还愿意管这事的人。侄子说,叔叔买房时也不知道是凶宅,住进去后就开始不对劲,总说听到邻居吵闹,可那层楼就他一家。后来性格大变,最后诊断出癌症,半年就走了。
“叔叔临终前说,那房子里有东西缠着他,非得找到下家才能安生。”
小徐带着几位胆大的同事,在警方陪同下打开了那套房子。屋内阴冷刺骨,尽管是正午,阳光却透不过那层厚重的污垢。在主卧衣柜后,他们发现一堵空心的墙,撬开后,里面是三具早已风干的尸体——正是李国强一家。原来当年灭门案后,李国强的尸体被家人偷偷砌进了墙里,以免家丑外扬,对外只说全家搬走了。
这解释了几十年不散的怨气从何而来。
重新安葬那天,小徐也去了。三具棺木并排放在坟前,道士诵经声不绝于耳。小徐看着李国强儿子那口小棺材,心里堵得慌。那孩子如果活着,该和他差不多年纪。
当晚,小徐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小男孩在空荡的房间里拍皮球,一下,两下,声音在楼道里回荡。男孩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转身走进一束光里,不见了。
第二天,小徐收到那对小夫妻的电话,说昨晚一夜安宁,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经此一事,小徐变了个人。再带客户看房,尤其是老房子,他总会多方查证历史,遇到有问题的,直接告知实情。同事笑他傻,他却总是摇头:“房子不只是一砖一瓦,里头装着的是人命,是家的念想。”
半年后,他帮那对小夫妻找了套真正干净温馨的小户型,没收中介费。交钥匙时,女人已经再次怀孕,脸上有了血色。
至于那栋老楼,拆迁通知在2010年春天贴了出来。动工前一天,小徐特地去看了看。夕阳下,破旧的红砖墙泛着暖光,几个孩子在废墟间追逐嬉戏。
推土机开进去那天,小徐远远望着,仿佛听见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不知是风声,还是别的什么。他只希望,那被困住多年的三口之家,终于能在另一个世界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