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下的影子停住了，凌烨盯着那道清晰的轮廓，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
外面的人没敲门，也没走，安静得像是在等他先开口。
几秒后，门把手轻轻转动，凯斯推门进来。他脸色比平时沉，眼神却亮得反常。目光扫过凌烨还握在手里的通讯器，又落在他脖子上那圈还没消的红痕上，喉结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有事？”凌烨把通讯器塞进工装裤兜，声音还带着刚讲完电话的沙哑。
“你刚才……和林恩聊了很久。”凯斯靠在门框边，语气轻飘飘的，像随口一问，“他说了什么？”
“关你什么事。”凌烨抬眼看他，“你不该去交维修报告吗？”
凯斯没动，反而往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我爷爷刚刚联系我了。”
凌烨挑眉。
阿瑞斯家族的掌权人，议会里一句话能让三个星系改轨道的老狐狸，居然亲自找一个“普通技术兵”谈话？
“他说，如果我再不回去，元帅就要以‘擅离职守’为由启动军纪审查。”凯斯笑了笑，笑得有点勉强，“毕竟，帝国天鹰第一突击队的精英，突然辞职跑去当整备所的小兵，确实挺不像话。”
凌烨嗤了一声：“那你还不赶紧滚回去？”
“我不想回去。”凯斯盯着他，声音很轻，却格外坚定，“我说了，我留下来，是因为一个人。”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凌烨没接话，低头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袖口的油灰，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风吹过耳，没在他心里留下一点痕迹。
“我告诉我爷爷了。”凯斯继续说，“我说我在这儿，是因为凌烨。”
这一次，凌烨终于抬起头。
“他问我，一个整备所的小队长，凭什么值得我放弃地位、前途，甚至家族的认可？”凯斯扯了扯嘴角，“我说，他能修好三号机甲的主控系统，能在虫潮突袭时三分钟内重启六台动力组，还能在我信息素失控的时候，一拳把我打晕绑在床上——这种人，你们根本没见过。”
凌烨眼角一抽：“你疯了吧？跟老爷子说这个？”
“我没提你是omega。”凯斯摇头，“但我说了，你对我很重要。不是任务，不是责任，是我自己想留下的理由。”
凌烨沉默着，手指在裤兜里轻轻摩挲着通讯器的边缘。他知道阿尔文·阿瑞斯是谁，也知道这个名字背后有多重的分量。当年退婚的事没人明说，但他清楚，那个家族从头到尾都没反对过——他们只是默许了一场羞辱，然后彻底切断了所有联系。
而现在，他们家的人就站在这里，亲口告诉他，为了他，已经把话说到了那位老狐狸面前。
“结果呢？”凌烨终于开口。
“结果？”凯斯苦笑，“他让我先回家一趟。”
“回家？”凌烨冷笑，“你是怕被罚？”
“我是怕他拿舰队开刀。”凯斯声音低了下来，“他说，如果我不回去，德里克不会放过你。不是现在，就是以后。一次任务失误，一场医疗事故，甚至是一场‘意外’——你懂的。”
凌烨眯起眼睛。
他知道这不是吓唬人。德里克那种人，不会亲自动手，但他能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从档案里消失。
“所以你就打算怎么做？”凌烨冷冷地问。
“我不想走。”凯斯忽然上前一步，声音发紧，“但我不能让你出事。如果回家一趟能拖时间，能让他暂时按兵不动，我愿意去。”
凌烨看着他，眼神复杂。
这家伙平时笑起来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可每次提到他，语气就像绷到极限的弦，随时会断。
“那你去啊。”凌烨转身走向门口，“我又没拦你。”
凯斯伸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很坚决。
“别躲。”他声音哑了，“你昨晚守了我一整夜，今天却连看都不敢看我。你说不喜欢我，可你也没推开我。林恩都看出来了，你心里……是不是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凌烨猛地抬头，瞳孔微微一缩。
“放手。”他低声说。
“不说就不放。”凯斯没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你回答我，是不是有一点点，不是因为讨厌才留下的？是不是有一点点，你也……想看看我会不会真的一直跟着你？”
“你有病。”凌烨用力抽手，“这种问题也问得出口？”
“我快被逼疯了！”凯斯几乎是吼出来的，“家里要我回去交代，家族要我娶艾力克斯，爷爷让我退让，所有人都在告诉我，我现在做的选择是错的！可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有没有哪怕一秒钟，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
凌烨呼吸一滞。
他当然觉得不一样。
别人靠近他，要么图他能力，要么图他这具身体。可凯斯不一样，这家伙明明可以高高在上地活着，却偏偏挤进他的世界，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走。
就连被打晕、被绑在床上，醒来后第一反应也不是报复，而是担心自己有没有伤到他。
这种傻子，谁见过？
“我没有义务给你答案。”凌烨终于挣脱，声音冷硬，“你要走就走，要留就留，别拿我当借口。”
说完，他转身就走。
凯斯站在原地，没追，也没叫他。
直到凌烨的手搭上门把，身后传来一句极轻的话：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最讨厌下雨。”
凌烨背对着他，没回头。
“因为每次下雨，妈妈都会抱着我，说雨声能盖住枪炮声，让我别怕。”凯斯的声音很平静，“后来上了战场我才明白，真正的恐惧，不是爆炸，不是战争，而是看着你在眼前，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让我靠近。”
凌烨的手指悄悄蜷了蜷。
“所以我现在不怕下雨了。”凯斯笑了笑，“我只怕你一句话都不说，然后彻底消失。”
凌烨推开门，走出去。
通道的灯光昏黄，映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他走得不快，却一步也没停。
凯斯站在屋里，望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身影，忽然笑了。
不是释然，也不是难过，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
他知道凌烨没回答，但他也没否认。
这就够了。
他慢慢抬起手，看着刚才握住对方手腕的地方，轻轻吻了吻指尖，好像这样就能获得勇气一样。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拨通了加密通讯。
屏幕亮起，显示“家”的标记在闪烁。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最后按下接通键。
“爷爷。”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漫不经心，“我考虑过了。我可以回去一趟。”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但有个条件。”凯斯靠在墙边，嘴角扬起，“我回来，不代表我会接受艾力克斯，也不代表我会放弃现在的生活。我要的，是一个能让我自由选择未来的权利。”
他又顿了顿，声音轻了些：
“还有，别再打凌烨的主意。他要是少一根头发，阿瑞斯家族就不再有继承人了。”
通讯挂断。
凯斯站在原地，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转身看向门口，仿佛还能看见凌烨刚才站的位置。
下一秒，他快步追了出去。
拐过通道转角，他看见凌烨正靠在墙边，手里拿着一瓶水，像是在等什么人。
四目相对。
凯斯脚步一顿。
“你……没走？”他问。
凌烨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淡淡道：“赵铁山说三号机甲的冷却阀又漏了，让我顺路去看看。”
“哦。”凯斯走近，“那我陪你去。”
“你不是要回家了？”
“是啊。”凯斯笑，“但要等休假呢。”
凌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继续往前走。
凯斯跟上去，两人并肩穿过长长的金属走廊。
头顶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照在两人身上，拉出两道几乎重叠的影子。
走到维修舱入口时，凌烨忽然停下。
“凯斯。”他背对着他，声音很轻。
“嗯？”
“你刚才……说你不怕下雨了？”
“对。”
“那下次下雨。”凌烨没回头，“别一个人待着。”
凯斯愣住了。
心跳猛地撞了一下胸腔。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凌烨已经推开门走了进去，背影消失在机械臂与管线之间。
凯斯站在原地，手指缓缓抚过唇角，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笑了，笑得像个终于拿到糖的孩子。
他转身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早就准备好的薄荷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雷响。
窗外，开始下雨了。
他忽然快步追了上去，这一次，他不管凌烨会不会拒绝，直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贴近耳边，小声说：“下雨打雷了，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