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的最后一道流程结束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方英站在殡仪馆出口，看着外婆的遗像被小心翼翼地放进黑色的轿车，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过去的三天，她像个被抽去灵魂的木偶，机械地应对着前来吊唁的亲友，听着哀乐循环往复，麻木地鞠躬、道谢。直到此刻，当外婆彻底从她的视线中消失，那种巨大的空洞感才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母亲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方英，你也累坏了，先回去休息吧，后面的事有我们呢。方英点点头，却没动。她知道家里此刻挤满了人，充斥着悲伤的叹息和嘈杂的议论，那不是她想要的安静。
妈，我先回店里一趟，有些账还没理清。她强撑着挤出一句话。
母亲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要不明天再去？你现在这个样子……
没事的妈，我很快就回来。方英勉强笑了笑，转身钻进了自己的电动车。她没有回家，也没有去任何亲戚家，只是凭着本能，拧动车把，朝着那个熟悉的方向驶去。
夜，依旧深沉。街道上行人寥寥，只有路灯在柏油马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方英骑着车，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却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不知骑了多久，熟悉的蛋糕店终于出现在眼前。卷帘门没有完全落下，留着一道缝隙，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方英停下车，推开门走了进去。
店里很安静，只有扫帚摩擦地面的声。舒文相背对着门口，正在打扫货架下的灰尘。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随意地梳着，身形清瘦，却透着一股沉稳的劲儿。听到动静，他停下手上的活，直起身，抬头往上看，脸上带着几分习惯性的客气：抱歉，我们已经打烊了。
当看清来人是方英时，舒文相脸上的客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震惊和心疼。他快步走过去，伸手想碰她的脸，又有些犹豫地缩了回来：方英，你怎么回来了？葬礼结束了吗？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方英看着他熟悉的脸，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她再也忍不住，扑进舒文相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舒文相，我回来了……我好想你。
温热的泪水浸湿了舒文相的工装后背，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轻轻拍着方英的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不起，方英，对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出现。
葬礼的这几天，舒文相一直守在店里。杂货铺生意本就一般，最近对面又要开一家大型百货超市，竞争压力更大，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他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一边担心着方英，一边又不得不守着这个他们共同打拼的小店。
没事的，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店里。方英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却比刚才平静了一些，店里还好吗？没出什么事吧？
店里没事，你别担心。舒文相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稍微离开自己一些，仔细打量着她，你肯定累坏了，快坐会儿。他拉着方英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转身去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方英接过水杯，双手捧着，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心里的寒意才稍稍驱散了一些。她喝了一口水，看着舒文相忙碌的身影，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问道：舒文相，这个周末你有时间吗？
舒文相正在整理货架上的商品，闻言动作一顿，转过身来：怎么了？你想休息吗？我可以……
不是，方英打断他，眼神带着一丝期待，我想带你回一趟家，拜访我的父母，见见我的弟弟妹妹。
舒文相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又沉了下去。他看着方英期待的眼神，艰难地开口：恐怕不行，方英。你忘了吗？这个周末对面的大型百货超市开业，到时候肯定有很多人，店里离不开人。
方英脸上的期待瞬间黯淡下去，她低下头，小声说：也是……我把这事儿给忘了。她知道超市开业对小店意味着什么，那很可能是决定小店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舒文相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那就下个星期？她又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舒文相看着她疲惫又带着希冀的脸，心里一阵酸涩。他走过去，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先别说这个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方英看着他温柔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知道舒文相说得对，她现在确实身心俱疲，连站着都觉得有些发虚。
两人锁好店门，并肩走在深夜的街道上。舒文相很自然地牵起方英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给了方英莫大的安慰。方英靠在他的肩膀上，脚步有些虚浮，却因为身边这个人的陪伴，多了几分力气。
他们在附近租了一个不大的出租屋，是那种老式的居民楼，没有电梯，要爬三楼。打开门，一股淡淡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都是房东留下的旧家具，但被舒文相收拾得干净整洁。
舒文相先让方英坐在床上休息，然后转身去卫生间放热水：你先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了。
方英点点头，看着舒文相忙碌的身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个男人虽然不善言辞，却总是用最实际的行动关心着她。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是他给了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很快，卫生间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舒文相走出来，递给她一套干净的睡衣：水放好了，你去吧。我在外面给你煮点面条。
方英接过睡衣，走进卫生间。温热的水淋在身上，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寒意，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平静了一些。她闭上眼睛，任由水流冲刷着脸颊，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的悲伤都冲走。
洗完澡出来，方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面条香味。舒文相正站在小小的厨房里，专注地煮着面条。他系着一条粉色的围裙，那是方英买的，与他清瘦的身形有些不太搭，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温馨。
好了，快过来吃吧。舒文相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桌子上。面条很简单，只有青菜和鸡蛋，但香气扑鼻。
方英走过去坐下，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舒文相坐在她对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时不时给她夹一筷子菜。
吃完面条，方英感觉身体暖和了许多，也有了一丝困意。舒文相收拾好碗筷，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困了就早点睡吧，我在沙发上对付一晚。
不用，方英拉住他的手，眼神带着一丝依赖，你也过来睡吧，床够大。
舒文相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躺在方英身边，却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丝距离。
方英转过身，看着他的侧脸，在黑暗中，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她伸出手，轻轻抱住他的胳膊：舒文相，有你在真好。
舒文相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转过身，紧紧地抱住方英：傻瓜，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方英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心里的不安和悲伤渐渐消散。她知道，无论未来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有舒文相在身边，她就有勇气去面对。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但出租屋里却弥漫着一股温馨而安宁的气息。方英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终于沉沉睡去。在这个悲伤的深夜，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温暖港湾。
我把这段内心挣扎的独白扩展成了两千字左右的心理描写，着重刻画了舒文相在深夜里，面对方英的爱与依赖时，那种因自卑、愧疚和恐惧而产生的痛苦与矛盾
怀里的方英呼吸均匀，显然已经沉沉睡去。她的头轻轻靠在舒文相的胸口，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带着一丝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舒文相却怎么也睡不着。
黑暗中，他睁着眼睛，天花板上模糊的纹路在他眼里渐渐幻化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缠绕，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怀里的人那么柔软，那么温暖，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灰暗的人生。可这束光越是明亮，就越显得他自身的阴暗和不堪。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不吵醒方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舒文相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尖锐的刺痛蔓延开来。
他比谁都清楚方英对未来的规划。那些不经意间的提及，那些眼里闪烁的憧憬，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方英会在逛商场时，指着橱窗里精致的婚纱说“以后我们结婚，就不用这么贵的，简单一点就好”；会在路过新开的楼盘时，拉着他的手，仰着头数楼层，兴奋地说“我们以后买个两居室好不好？带个小阳台，我可以种点花”；甚至连以后孩子要叫什么名字，她都在玩笑中透露过几分想法。
买房、结婚、组建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庭……方英把他舒文相，完完全全地规划进了她的未来里。她的爱那么纯粹，那么坚定，从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和犹豫。
可舒文相知道，自己根本给不了她这样的幸福。
案底像一根毒刺，深埋在他心底多年，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隐隐的作痛。他坐过牢。这个烙印，如同跗骨之蛆，无论他怎么努力去擦拭，都无法从灵魂上抹去。
方英那么好，那么干净，她值得更好的人，一个没有污点、能光明正大地给她幸福的人，而不是他这样一个有前科的累赘。
他很有可能会成为方英的拖累。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他想象过无数次，如果方英的父母知道了真相，会是什么反应？是震惊、失望，还是厌恶地离他而去？每一次想象，都让他心惊胆战。他无法承受那样的后果。方英就像是他生命里唯一的氧气，一旦失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他想起方英之前说要带他回家见父母，心里更是一阵恐慌。见父母，意味着关系的进一步确定，意味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他配吗？他有资格站在方英的家人面前，告诉他们他想娶他们的女儿吗？他甚至能想象到方英父母得知真相后愤怒而失望的表情，能想象到方英夹在他和家人之间左右为难的痛苦。
他轻轻抚摸着方英柔软的头发，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心里却越发沉重。他爱方英，爱到可以付出一切，可这份爱，却因为他不堪的过去，变得如此沉重和自私。他是不是应该主动离开？趁现在还来得及，趁方英还没有陷得太深，放手让她去寻找真正能给她幸福的人。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疯长的野草，迅速占据了他的整个思绪。他想象着自己离开后的场景：方英可能会难过一段时间，但很快就会走出来，会遇到一个条件更好、背景干净的男人，那个男人会给她买漂亮的房子，会风风光光地娶她，会让她过上她梦想中的生活。而他，舒文相，就应该远远地看着她幸福，这才是对她最好的爱。
可是，当他一想到没有方英的生活，他的心就像被生生撕裂一样疼。他习惯了每天早上醒来就能看到方英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习惯了晚上关店后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习惯了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一切。如果生活里没有了方英，那他的世界又会重新回到一片黑暗和冰冷。他无法想象那样的日子，一秒钟都无法。
他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和痛苦之中，像一个被困在迷宫里的囚徒，找不到出口。他渴望给方英幸福，却又深知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他害怕成为她的拖累，却又无法忍受失去她的痛苦。两种念头在他脑海里激烈地碰撞着，让他头痛欲裂。
他悄悄起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外面的夜色依旧浓重，路灯的光晕在地面上晕开一片朦胧的黄。街道上偶尔有车辆驶过，留下一串模糊的光影，很快又消失在黑暗中。
他点燃了一支烟，尼古丁的味道呛得他微微咳嗽了一下。他很少抽烟，只有在心里承受不住的时候，才会借烟消愁。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更加迷茫和痛苦。
他想起自己刚出狱时的绝望，想起在工地搬砖时的疲惫，想起被别人识破身份时的难堪……那些不堪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几乎窒息。他以为遇见方英是上天对他的眷顾，是给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可现在看来，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奢望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他掐灭烟蒂，转身看向床上熟睡的方英。她翻了个身，嘴里轻轻呢喃了一句什么，似乎是在寻找他的怀抱。舒文相的心猛地一软，所有的决心在这一刻都土崩瓦解。
他走回床边，小心翼翼地躺下，重新将方英拥入怀中。方英像是找到了依靠，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舒文相紧紧地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和心跳。他知道，自己暂时还无法做出那个艰难的决定。他贪恋着这份温暖，贪恋着方英的爱，哪怕这份贪恋是一种自私，哪怕未来可能会给她带来伤害。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起来，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可舒文相的心却依旧被黑暗笼罩着。他看着怀里熟睡的方英，心里默默念着：方英，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更对不起，我没有勇气离开你。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也不知道当真相揭开的那一天，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他只知道，此刻，他只想紧紧抱着身边的人，抓住这片刻的温暖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