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文相几乎是撞开药店门的,玻璃门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柜台后的老板娘正用鸡毛掸子扫着药盒上的灰,抬头见他满头大汗地闯进来,嗔道:“这孩子,咋咋呼呼的,吓我一跳。”
“张姨,要那种消肿止痛的药膏,最好是对磕碰红肿见效快的。”他手撑着柜台,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刚才一路跑过来,肺里像揣了团火。
老板娘从货架最高层取下两盒药膏:“有两种,这个绿盒的十块,管磕碰;还有这个白盒的,一百二十五,进口的,专治反复红肿,消肿快还不容易留印子。”
舒文相的目光落在白盒药膏上,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裤兜。那里揣着他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原本是打算买双新跑鞋的。他咬了咬牙,把钱一股脑掏出来,一张一张数给老板娘:“就要这个贵的。”
老板娘数着钱,抬眼瞅了他一下:“这药膏可不便宜,你买这么好的干啥?”
“有用。”舒文相接过药膏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外冲,连句“谢谢”都顾不上说。
等他跑回老槐树下,方英还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脚尖在地上画着圈。看见他回来,她慌忙站直身子,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像是怕被看穿什么。
舒文相把药膏递过去,纸盒子被他的手心焐得温热。方英低头一看,瞳孔猛地收缩——这盒药膏她太熟悉了。前几天被爸爸罚跪,跪得久了膝盖肿得像馒头,她偷偷去药店问过,就是这盒一百二十五块的进口药膏,当时摸了摸兜里仅有的一百块,终究是没舍得买。
“这要很贵的……”她捏着药膏盒,指节都泛了白,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快点上药吧。”舒文相蹲下身,视线正好平齐她的膝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你这膝盖肿得厉害,再拖下去该发炎了,以后穿短裤都得遮遮掩掩的。”
方英猛地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愕:“你怎么知道……”她明明已经很小心了,每天都穿着长裤子,走路时尽量把腿伸直,就连坐下都特意往椅子深处挪,就是怕人看出膝盖红肿的事。
“我看你的走路姿势啊。”舒文相笑了笑,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裤腿,“那天在河边看见你蹲下去捡石头,起身时腿直打晃,膝盖肯定不得劲。”
方英的脸“腾”地红了。那天帮妈妈在河边捶洗衣服,蹲了大半个钟头,起身时膝盖又胀又痛,她咬着牙强撑着才没哼出声,没想到还是被他看出来了。这些天她总趁家里人睡熟了,偷偷用热毛巾敷膝盖,可红肿一点没消,夜里翻个身都疼。
“别忘了,我是体育生。”舒文相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谁要是身上带伤,走路姿势有啥不对劲,我一眼就能瞅出来。你这点小动作,瞒不过我的眼睛。”
方英低下头,看着膝盖的位置,眼眶有点发热。她拧开药膏盖子,一股清清凉凉的薄荷味飘出来,和她那天在药店门口闻到的一模一样。
“快涂吧,涂了能舒服点。”舒文相见她不动,又催了一句,“我要回家了,再晚回去准得挨我爷爷的训。”
方英“嗯”了一声,用指尖蘸了点药膏,轻轻往膝盖上抹。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一阵凉意顺着膝盖往上窜,那股憋了好几天的胀痛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记得每天涂两次,早上一次,晚上睡觉前再涂一次。”舒文相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要是用完了就跟我说,我再给你买。”
“不用不用,”方英赶紧摆手,把药膏盒紧紧攥在手里,“这已经够了,谢谢你,哥。”
舒文相笑了笑,往后退了两步:“那我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别让阿姨等急了。”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着她扬了扬下巴,“一定得按时涂啊,别偷懒。”
方英用力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膏。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盒子上,泛着淡淡的光。她小心翼翼地把药膏放进兜里,像是揣着个滚烫的秘密,脚步轻轻往家走。裤兜里的药膏像是带着温度,从膝盖一直暖到心里。
方英攥着兜里的药膏,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妈妈在屋里择菜的动静。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木门,门轴“吱呀”一声,惊动了屋里的俞春花。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俞春花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捏着棵没择净的青菜,“我还以为你们得说上半天呢。”
方英换鞋的动作顿了顿,把药膏往裤兜深处塞了塞,低着头说:“他急着搭末班车回爷爷家,说爷爷一个人在家等着呢”
俞春花“哦”了一声,转身回了厨房,继续手里的活计。水龙头哗哗流着水,她一边冲洗青菜一边念叨:“小舒这孩子哪里都好,模样周正,性子也稳重,学习还拔尖,就是命苦了点。”
方英走到厨房门口,靠着门框站着,没接话。
“你说他爹妈吧,明明在城里住着,听说日子过得还不错,偏偏不管这孩子,把他扔在乡下跟着爷爷过。”俞春花把洗好的青菜往篮子里一放,语气里带着点惋惜,“这孩子也是争气,换成别家孩子,怕是早就学坏了。”
方英捏了捏兜里的药膏盒,指尖传来硬硬的触感。她想起舒文相刚才跑着去买药的背影,想起他手腕上那串自己编的手链,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你看看你,”俞春花忽然转过身,目光落在方英身上,语气陡然严厉起来,“你跟小舒比,生活条件优越多了吧?家里没让你干过重活,吃的穿的从没亏过你,零花钱也没断过,怎么就没人家学习厉害?”
方英的头垂得更低了,下巴都快抵到胸口。
“这次要不是成绩太差,至于花那么多钱去上补习班吗?”俞春花越说越气,拿起灶台上的抹布往桌上一拍,“小舒人家那是自己拼出来的前程,你呢?天天让我们操心,我和你爸累死累活挣点钱容易吗?”
“我知道了。”方英的声音细若蚊吟,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布料都被捏出了褶皱。裤兜里的药膏像是在发烫,提醒着她舒文相的好,也衬得自己越发难堪。
“知道就好。”俞春花见她低着头,语气缓和了些,却还是没好气,“赶紧回屋收拾东西去,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我告诉你,到了补习班可得好好学,别辜负了这钱,也别辜负了我和你爸的心思。”
方英“嗯”了一声,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路过客厅时,看见爸爸方梁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眉头紧锁。
她脚步一顿,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推开房门,反手关上的瞬间,眼泪终于忍不住在眼眶里打了转。她从兜里掏出那盒药膏,放在书桌上,看着盒子上的价格标签,忽然觉得这一百二十五块钱,比千斤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