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同有生命的活物,无声地吞噬了寂静岭的每一个角落。道格拉斯那辆老旧的二手车,像是被冲上灰色沙滩的残骸,孤独地停靠在路边,迅速被这片仿佛能凝结成实体的白色海洋所淹没。
布鲁克海文医院,就如同一头蛰伏在这片迷雾之海深处的黑色巨兽,沉默地矗立在两人面前。它那充满了上世纪中期风格的、线条僵硬的建筑轮廓,在浓雾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令人心悸的压抑与不祥。这里没有蠕动的血肉墙壁,也没有锈迹斑斑的铁丝网,但那份深入骨髓的、被时光与悲伤所彻底浸透的“死寂”,却远比任何狰狞的表象都更令人不寒而栗。
希瑟停下了脚步,她紧紧握着手中那把冰冷的武士刀,刀柄上粗糙的缠绳硌得她手心生疼,但这真实的触感却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父亲日记里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印,一遍遍地在她脑海中浮现——“布鲁克海文医院”、“非常不好的经历”。这里,不仅仅是她复仇之路上的一站,更是通往她那被刻意尘封的、充满了谜团与痛苦的“过去”的入口。那份源自血脉深处的、对于“回归”的本能恐惧,与她心中那份足以焚烧一切的滔天“憎恨”,在剧烈地交织、碰撞,让她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
“走吧。”
凯因的声音从她身旁传来,平淡,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没有看她,他那双如同万年冰川般的蓝色眼眸,正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座巨大的“坟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座建筑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容器”,盛满了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无处宣泄的痛苦、绝望、疯狂与怨念。这些庞大的负面精神能量,如同看不见的磁场,扭曲了这里的空间,吸引着那些以恐惧为食的怪物,也排斥着一切属于“正常”范畴的生命。
希瑟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胸腔中那份剧烈翻涌的情绪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点了点头,不再犹豫,与凯因并肩踏上了通往医院大门的台阶。
沉重的玻璃门被缓缓推开,发出一声悠长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一股更加冰冷、混合了浓重消毒水、腐败铁锈以及某种陈旧血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希瑟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接待大厅里空无一人。惨白的应急灯在天花板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病态的、如同尸体般的颜色。地面上散落着一些被推倒的轮椅和输液架,几张早已泛黄的报纸在从门缝里倒灌进来的阴风中无声地翻动。前方的接待台后空无一人,只有一部老式的电话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一通永远也不会响起的来电。
“咔哒。”
身后的玻璃门,在他们踏入大厅的瞬间,竟自己缓缓地关上了,并发出一声清脆的落锁声。
希瑟的心猛地一紧,她立刻转身试图拉开大门,却发现那扇门像是被从外面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我们被困住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意料之中。”凯因的反应却平静得可怕。他环顾着这个巨大的、充满了压抑感的封闭空间,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对于‘猎场’而言,这是最基础的布置。”
他的话让希瑟冷静了下来。她不再浪费力气去拉扯那扇坚固的大门,而是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眼前的环境上。“我们对这里一无所知,这样乱闯太危险了,”她强迫自己像凯因那样思考,压下心中翻涌的恐惧,“医院这种地方,通常都会有楼层分布图或者地图。我们得先找到它。”
这个清晰的目标,如同一盏微弱的灯塔,为她在这片黑暗的迷茫之海中指明了最初的方向。两人开始在大厅里搜索,凯因负责警戒,希瑟则小心翼翼地翻查着接待台和周围散落的文件。
就在希瑟于一堆废纸中找到一张医院内部地图,心中稍定之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嗒、嗒”声,从通往一楼病房区的、那条更加深邃黑暗的走廊尽头传来。
希瑟的身体瞬间绷紧,她立刻举起了手中的霰弹枪。
很快,一个摇摇晃晃的、身材高挑的人影,从拐角处的阴影中,缓缓地走了出来。那是一个穿着复古护士服的身影,但它的脸却被一层如同肿瘤般肿胀的、不断蠕动的苍白肉块所彻底地覆盖。它的身体以一种违反了人体工学原理的诡异姿态不断抽搐,手中的生锈铁管在地面上拖行,发出令人不安的刮擦声。
“怪物!”希瑟低吼一声,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巨大的枪响在死寂的大厅里轰然炸响!无数的钢珠如同暴雨般,瞬间便将那只“护士”的半个身子轰得血肉模糊!然而,那怪物只是踉跄了一下,便再次以一种更加狂暴的姿态,向着希瑟猛冲而来!
就在此时,另一道更加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希瑟的身侧。是凯因。面对那只嘶吼着扑来的怪物,他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他只是平静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那只覆盖着墨蓝色外骨骼的“魔人手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空中划出了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残影!
“唰——!”一道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能量利刃,从他的手臂上瞬间延伸而出! 怪物的动作猛地一僵。下一秒,它那颗被肿瘤所覆盖的头颅,便如同被精准切割的黄油般,悄无声息地,从脖颈处,整齐地滑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战斗,干净利落地结束了。
“走吧。”凯因平静地收回手臂,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两人继续深入。根据地图的指引,他们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空旷的病房,最终来到了一间挂着“主任医师办公室”牌子的房间前。
办公室的门是锁着的,但这对于凯因而言根本算不上是障碍。他只是用手平静地按在锁芯的位置,一股无形的力场瞬间便将内部复杂的机械结构彻底地粉碎。门开了。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文件和书籍散落一地。希瑟开始仔细地搜查,她知道这里一定隐藏着重要的线索。凯因则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守在门口,他那超越凡人的感知力,早已将整个楼层的风吹草动都尽收心底。
很快,希瑟的目光被墙角一个锈迹斑斑的三层金属文件柜所吸引。柜子上了锁,看起来异常坚固。她试着用武士刀去撬,但除了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外,毫无作用。
“让开。”
凯因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他缓步上前,伸出那只与常人无异的左手,五指轻易地扣进了文件柜的缝隙之中。随即,他手臂上的肌肉微微隆起。
“嘎吱——!!!”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那厚实的铁皮柜门,竟被他如同撕开一张纸壳般,硬生生、毫不讲理地,向外掰开!
希瑟看着眼前这充满了纯粹暴力美学的一幕,再次对自己这位同伴的力量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柜子里,塞满了各种早已泛黄的、散发着霉味的病历档案。希瑟耐着性子,一页一页地翻找着。大部分病历记录的都是些普通的病例,直到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略微有些厚实的牛皮纸档案袋时,她的动作猛地一顿。
档案袋上,用打印机打着一个让她心脏漏跳一拍的名字——“雷纳德·沃尔夫 (Leonard wolf)”。
雷纳德·沃尔夫……正是道格拉斯说文森特在公寓楼道里提到的那个名字,那个他口中“另一个不太喜欢克劳迪娅的朋友”。
她颤抖着打开档案,里面是一沓详细的病历记录。
病人姓名: 雷纳德·沃尔夫
收容病房: S12
症状描述: 病人表现出轻度的幻听、幻觉症状,时常认为有人在暗中监视并试图加害于他。情绪不稳定,思维具有明显的偏执倾向。
初步诊断: 可能为轻度精神分裂症。
行为评估: 病人大部分时间属于稳重及协调的性格,能够与医护人员进行正常的沟通与合作。可是,病历中曾有数次记录表明,在受到强烈刺激或处于极度兴奋的情况下,病人会变得异常暴力,具有极强的攻击性与破坏欲,建议进行隔离观察。
希瑟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段用红色墨水手写标注的警告,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缓缓升起。这个雷纳德,不仅仅是一个精神病人,更是一个隐藏在这座医院深处的、随时可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文森特那个混蛋抛出的,是一枚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棋子。一个可能的“盟友”,也可能是一个更加致命的陷阱。
她继续向后翻阅,在档案的最后一页,用一个回形针,别着一把小小的、已经有些生锈的钥匙。钥匙上挂着一个塑料标签,上面写着两个字:
“S区”。
希瑟将那份充满了危险气息的病历与那把通往未知道路的钥匙紧紧攥在手中。她抬起头,看向门口那个沉默的守护者,那双因为悲伤而略显红肿的眼眸中,此刻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决然。
“凯因,”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我们有新的目的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