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的春意,在彭城宫墙内外悄然萌发,枝头新绿初绽,却丝毫未能缓解庙堂之上的凝重。
北方的急报如同一块寒冰,投入了尚在消化南方变局的朝堂。
“袁绍以次子袁熙为主将,大将张合、高览为副,增兵三万,直扑幽州!
颜良得到增援,攻势转猛,鲜于辅将军压力倍增,已放弃数处外围据点,退守渔阳、右北平几处核心城池。”
徐庶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
“更棘手的是,据辽东细作拼死传回的消息,公孙瓒……败了。”
郭嘉骤然抬头,眼神锐利如刀:“详细说。”
“袁熙、张合率主力与颜良合兵,猛攻公孙瓒最后的据点。
公孙瓒粮尽援绝,部将离心,关靖等人暗中投袁。
月前,城破,公孙瓒率残部数百骑突围东走,已……已渡辽水,逃往夫余、高句丽方向,不知所踪。”
徐庶将密报呈上,语气沉重,“幽州……已尽入袁绍之手。”
殿内一片寂静。
公孙瓒的败亡,意味着北方最大的缓冲消失,袁绍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全力南顾。
那庞大的战争机器,一旦开动,其目标会是谁?
是刚刚经历动荡的曹操,还是风头正劲的彭城朝廷?
蔡琰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打破了沉默:
“公孙瓒败亡,幽州尽属袁绍。其下一步,必是整合幽冀之力,择机南下。奉孝,朝廷当如何应对?”
郭嘉没有立刻回答,他起身再次走到那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死死盯住了黄河以北,与兖州、青州隔河相望的那片区域——河内郡。
河内郡,地处司隶东部,北倚太行,南临黄河,西接洛阳,东连兖州,乃是河北进入中原的咽喉要冲,更是拱卫司隶的东北屏障。
如今名义上仍属朝廷,但实际控制力薄弱,郡内豪强林立,且与袁绍势力多有勾结。
“袁绍新得幽州,看似声势滔天,然其内部隐患亦随之放大。”
郭嘉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冷静,
“其一,幽州新附,人心未定,需要时间消化安抚,否则便是另一个并州,叛乱不休。
其二,其麾下谋士武将,派系之争因袁谭、袁尚而愈烈,袁绍本人优柔寡断,难以速决。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他的手指重重落在河内郡的位置:
“他若要南下,无论是攻曹操,还是伐我朝廷,河内都是必争之地!此地若在他手,则可渡河南下,直扑我兖州腹地,或西进司隶,威胁雒阳。若在我手……”
他目光扫过蔡琰、徐庶、刘晔,一字一句道:
“则我朝廷北疆,便有了一道坚实的屏障,可将袁绍主力挡在黄河以北!
同时,我军亦可据此窥视冀州,甚至威胁袁绍的根本——邺城!”
“取河内?”
刘晔倒吸一口凉气,“祭酒,河内郡虽名义上属司隶,但郡守张杨刚亡,如今是其旧部眭固盘踞,此人反复无常,与袁绍暗通款曲。
我军若直接出兵,恐……恐袁绍不会坐视,届时大战立起,我军新得兖州,尚未稳固,能否抵挡袁绍倾力一击?”
“所以,不能是‘直接出兵’。”
郭嘉的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要取河内,需用‘巧’力。”
他回到座前,端起微凉的药汤饮了一口,方才继续:
“第一,正名。立刻以天子名义,下诏申斥河内太守(指眭固)‘绥靖地方不力,致使盗匪丛生,更与河北袁绍交通,有负圣恩’,剥夺其官职。
同时,任命一员大将(如徐晃或张辽)为‘河内太守’,‘持节督河内军事’。此乃堂堂正正之师,收复王土,名正言顺!”
“第二,借势。”
郭嘉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袁绍此刻目光必在整合幽州,以及……防备曹操。他可不会坐视曹操安稳恢复。
我等可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密会曹操,陈说利害:
袁绍势大,下一步必图河南。
河内乃屏障,若落入袁绍之手,则曹操亦危矣。
暗示朝廷愿取河内,为两家共御袁绍。
曹操新得张绣,急于稳固,又惧袁绍,多半会默许,甚至乐见其成,牵制袁绍兵力。”
“第三,用间与奇兵。”
郭嘉压低声音,“河内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眭固不得人心,郡内多有心向汉室或对袁绍不满的士族豪强。
可令潜伏在河内的暗线,大肆活动,联络这些势力,许以官爵。
同时,命徐晃或张辽,精选数千锐卒,偃旗息鼓,自兖州北部秘密北上,渡过黄河,直扑河内郡治怀县。
大军行动务必迅捷,打出朝廷旗号,宣称‘奉诏讨逆,安抚河内’!”
他顿了顿,总结道:
“如此一来,名分在我,曹操默许,内部有应,外加一支奇兵突袭。
那眭固不过一介匹夫,如何抵挡?
待袁绍反应过来,河内已易主矣!
届时,他若敢兴兵来犯,便是公然攻击王师,我朝廷据城而守,以逸待劳,更有曹操在侧牵制,袁绍岂敢轻动?”
徐庶抚掌赞道:
“妙哉!此计环环相扣,将政治、外交、谋略、军事融为一体!
若能成功,则北线形势顿时改观,我朝廷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在握!”
刘晔也连连点头:
“祭酒深谋远虑,晔佩服。只是,南方之事……”
“南方按既定方略推进即可。”
郭嘉摆了摆手,“刘备得朝廷正式任命,必在荆南竭力经营,与刘表摩擦日增。
孙策稳坐江夏,与刘表隔江对峙,短期内难以西进。
朝廷使者已在荆州斡旋,让他们先斗着。
我们的精力,必须优先确保北线无虞!”
蔡琰听完郭嘉的全盘谋划,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她站起身,声音清越而坚定:
“便依奉孝之策!
元直,即刻草拟诏书与密令。
子扬,遴选赴许昌密使,并协调河内暗线。
北线军事,由奉孝全权调度,徐晃、张辽二将,听候调遣!”
决策已定,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轰然启动。
针对河内的谋划,在极度保密的情况下紧锣密鼓地展开。
诏书与密令通过不同渠道发出,精锐的部队在夜色掩护下悄然集结北上。
然而,就在彭城朝廷将战略重心悄然北移之时,南方的襄阳城内,刘表面对着朝廷新到的“调解”使者,以及那份正式擢升刘备为“镇南将军”的诏书,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彭城撒来,越收越紧。
而远在荆南的刘备,在接到朝廷使者秘密送来的诏书和少量援助后,对着北方彭城的方向,深深一揖。
他明白,这是朝廷的阳谋,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借着这股东风,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为自己,也为麾下的兄弟们,杀出一条血路。
北方的战云与南方的暗流,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同时绷紧。
郭嘉站在殿外,春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带来几分凉意。
他望着北方天空隐约可见的太行山轮廓,低声自语:
“河内……希望这一步,能抢在袁本初彻底腾出手之前。
这北疆的棋眼,该换我执子了。”
只是,袁绍麾下,难道就无人看破此局么?
邺城之中,那位刚刚彻底掌控幽冀的北方雄主,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