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没散透,朱秀红就摸黑起了床。
她动作轻得像片羽毛,生怕惊醒家人,只胡乱扎了把头发,就攥着布包匆匆往村外路口跑。
路口的老槐树下,杨春花早倚着树干在等了。
见朱秀红喘着气跑来,她紧绷的嘴角才松了点,挤出个比哭还勉强的笑。
两人没多说话,踩着露水往堰东镇汽车站走。土路坑坑洼洼,脚步声里都裹着心事,偶尔聊两句“家里没起疑吧”“车不会晚点吧”,倒让沉默没那么窒息。
一到车站,就看见王强杵在售票口旁。
他指间夹着烟,烟灰积了老长,见两人来,赶紧把烟蒂往鞋底一碾,快步迎上来,声音里带着急:“可算来了!再晚十分钟,早班车就走了!我这心都悬着,就怕你们半道出岔子。快,准备上车!”
话刚落,远处就传来公交车“哐当哐当”的声响。车门“吱呀”一声拉开,黑压压的人立马涌上去。
杨春花好不容易挤到门边,后衣领突然被人攥住,半个身子吊在车外,疼得她直咧嘴。
王强在后面铆足劲推她的腰,朱秀红被人踩掉了布鞋,也顾不上捡,光着一只脚往前挤,幸亏没挤上的一个乘客将布鞋从窗户上递给了她——三人总算跌跌撞撞挤上了车,后背都被汗浸透了。
那是80年代的农村,公交线路屈指可数,一班车要等俩小时,车上永远像竹笼里的筷子。
到了县城火车站,王强眼睛一扫,就看到了在人群里的刀疤脸——那人左脸一道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扎眼得很。两人没说话,只交换了个眼神,就一前一后往厕所走。
刀疤脸从口袋掏出三张火车票,塞给王强,压低声音交代了两句。等两人出来,广播正好响了:“前往省城的K402次列车开始检票,请旅客朋友们尽快到检票口……”
三人拎着包往检票口跑,找到座位刚坐下,刀疤脸就朝王强递了个眼色。
王强立马站起来,对朱秀红和杨春花说“我去买瓶水”,转身往车厢连接处的卫生间走。
刀疤脸跟在后面,一进卫生间就关上门,从口袋里摸出两瓶矿泉水,塞给王强:“左边这瓶有料,记准了,别拿错。”王强点点头,把水揣进兜里。
回到座位,王强把水递给朱秀红和杨春花。刀疤脸故意没回座位,在车厢连接处站着。
朱秀红渴得厉害,拧开瓶盖就猛灌了几口——没一会儿,她就觉得头晕,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头一歪,就靠在椅背上昏睡过去。
这时刀疤脸才慢悠悠走过来,跟王强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却透着股心照不宣的默契。
王强假装镇定地摸了摸口袋,刀疤脸则盯着车厢过道,眼神警惕地扫着来往的人。
到了苏城,杨春花赶紧扶着昏睡的朱秀红下车。她怕站台上的乘警起疑,一边走一边喊:“秀红,醒醒!到地方了,别睡了!”朱秀红迷迷糊糊的,任由她扶着走。
火车站出口早已等候着几个男人,见他们走近,便迅速将面包车驶来。待车子驶离市区,抵达无人的郊外,刀疤脸与那几个男人聚拢,递过去一个包裹——里面显然是钱。不久,刀疤脸朝王强和杨春花挥了挥手,两人急忙下车。
看着车子走远,王强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指尖都在抖,一边数一边笑,嘴角快咧到耳根了,眼里全是贪婪。
杨春花站在旁边,手攥得紧紧的,眼神里有慌,却更多是期待,时不时往四周看:“快走吧,万一有人看见就完了!”
“慌啥?”王强把钱塞进口袋,拍了拍她的肩膀,“咱们都成了一半了,先找个地方……”
“等等!”杨春花突然打断他,“咱们都到省城了,不如去吴静家门口看看?说不定能听到点啥。”
王强想了想,点头:“行,就去看看。”
两人坐公交车到了吴静家所在的巷子,刚拐进去,就看见一辆轿车停在楼下。
车门打开,下来个年轻姑娘,是孔娟的助理小陈。
王强和杨春花赶紧躲进楼梯洞口,后背贴着凉冰冰的墙壁,连呼吸都放轻了——既怕被发现,又忍不住想偷听。
没一会儿,孔娟从楼上走下来,眉头皱着,把一封信和一张纸条塞进小陈手里,声音压得很低:“这是古塘村的地址,你去苏建军家,把信给他,他一看就懂。”
她顿了顿,又掏出一张照片:“我以前给过他孩子一把银锁,锁里面夹着一张照片,你让他把照片拿出来,给你看一下就行。”
“记住,别张扬,”孔娟的语气急了点,抬手看了眼手表,食指在表盘上敲得飞快,“你现在去买火车票,把手头的事交代好,明天一早就出发,最好明天就能回来!”说完,她推着小陈往车边赶:“快去吧,别耽误了!”
小陈开车走后,楼梯洞口的王强和杨春花都傻了——杨春花捂着胸口,声音发颤:“他们要找苏建军和他孩子……可建军和他媳妇都没了,现在的念塘在李建国家,小陈一去,不就全露馅了?”
王强攥紧拳头,往墙上一砸,指节都泛白了:“银锁里的照片……孔娟这婆娘果然知道底细!不行,咱们得赶在小陈前头去古塘村!”
他一把抓住杨春花的手腕,拽着她就往巷口跑:“快,去火车站!”两人猫着腰,贴着墙根往巷外窜。
王强时不时回头看,确认没人跟来,才拉着杨春花拐进一条窄胡同:“顺着这条路走,就是火车站。”
杨春花跑得气喘吁吁,手心全是汗:“票……票好买吗?要是今天没去古塘村的车咋办?”
王强在胡同口停住,从墙角探出头看了看,拽着她往火车站入口跑:“80年代火车班次少,但总能有办法。实在不行,就买站台票混上去,到车上再补票!”
售票窗口前没几个人排队。王强让杨春花站在他旁边,自己紧了紧衣领,赶紧排到队尾。轮到他时,他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钞票,递到窗子里,声音沙哑:“两张去丹溪县的硬座,今天的。”
售票员头也不抬,红铅笔在车次表上划了划,抬眼时扫过王强没刮的胡茬和泛青的下巴:“丹溪县?今晚六点有趟慢车,只剩站票了。”
王强的喉结滚了滚,咽下一口唾沫,指甲深深掐进柜台的木纹里,声音发紧:“站票就站票!只要能今晚走,站一路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