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史恩恩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徒劳地振动着翅膀。那声音在郑勤跃听来,不再是可怜,而是一种刺耳的噪音。
郑勤跃胸中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刺骨的、让他浑身发冷的寒意。那寒意从脊椎骨一路向上攀爬,直冲头顶,让他眼前的景象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滤镜。
他盯着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女人,脑子里却飞速地旋转着。史恩恩那双因熬夜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职业装,那紧张到几乎要抠进肉里的指甲……这一切都在告诉他,她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替人背锅的棋子。她或许能做点假账中饱私囊,但绝对没有胆量和魄子策划出如此天衣无缝又漏洞百出的财务黑洞。
那真正的棋手是谁?
一个名字,如同淬毒的闪电,带着焦糊的气息,劈入他的脑海——马悦!
他的妻子,云海科技的前任财务总监,后来的总经理。
一瞬间,所有被他忽略的、不合逻辑的碎片,都带着尖啸声,串联成了一条完整的、丑陋的锁链,一圈圈地勒紧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想起来了,马悦被开除前,是如何歇斯底里地针对李婉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燃烧的,不仅仅是嫉妒,更像是一种清除障碍的疯狂。他想起来了,那段时间,马悦长期以“做美容”、“维护客户关系”为由泡在外面,他经常找不到她人。也正是因为她长期的“失联”,他才不得不将许多本该由马悦这个总经理过问的工作,交给了更细心、更负责的李婉晴,才引爆了后续的矛盾。
可那些他找不到她的时间里,她到底去了哪里?
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猛地跳了出来,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瞬间占据了整个脑海。他记得,那段时间,家门口的鞋柜上,悄然多了许多双看品相就价格不菲的高跟鞋,鞋底的烙印和精致的皮质,无声地炫耀着它们的身价。家里的衣帽间,马悦的柜子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满,那些奢侈品牌的包包、剪裁精良的大衣、他从未见过的裙子,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散发着崭新的、属于高级商场的味道。
当时他只当是女人爱美,甚至在她偶尔撒娇时,还笨拙地夸赞几句。
可现在想来……那些衣服的吊牌,他似乎从未见过;那些鞋子的鞋盒,也总是在第二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不成……这些全都是用公司的钱买的?!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如同疯长的藤蔓,带着倒刺,瞬间缠得他无法呼吸。她曾是财务总监,对公司的账目了如指掌。后来又成了总经理,拥有审批权。她完全有能力,也有机会,在财务上做下天大的手脚。而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公司创始人,竟然成了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提线木偶!他辛苦搭建的舞台,她却在幕后用公司的钱,为自己上演了一场华丽的独角戏!
是他自己的疏于管理,是他盲目的信任,才给了她可乘之机!
“够了。”郑勤跃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来临前,空气中凝结的最后一丝宁静。他打断了史恩恩的哭声。
史恩恩惊恐地抬起头,像一只被猎人盯上的兔子。
“史恩恩,你现在立刻回去,”郑勤跃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在史恩恩的心上,“把所有马悦签字的,以及我自己签字的,但用途不明的报销单据,全部找出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今天下班前,我要在我的桌上看到它们。一张都不能少!”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愈发锐利,像两把能剖开人心的手术刀:“记住,这个女人靠不住。你最好想清楚,是继续替她背锅,还是保住你自己。”这话,像一把重锤,彻底击溃了史恩恩的心理防线。她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关门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郑勤跃立刻转向唐宁,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把李婉晴叫来。”
很快,李婉晴敲门进来,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安,但眼神清澈而坚定。
“婉晴,”郑勤跃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去找史恩恩,让她把所有的报销单据都给你。你只需要把每一张单据的报销目录、金额、日期、审批人是谁、报销人是谁,全部整理成一个清晰的Excel表格。两天时间,后天早上,我必须看到。这件事,只有你能做,也只有你能让我放心。”
李婉晴被这突如其来的重任惊得一愣,但她从郑勤跃那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神里,读懂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挺直了背脊,用力地点了点头:“好的,郑总,我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李婉晴离去的、坚定的背影,郑勤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他体内最后一点温度。
他知道,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他要亲手撕开这层温情脉脉的假面,看看背后到底藏着怎样一张贪婪而丑陋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