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国子监祭酒宋濂先生对燕王殿下的讲学,却是赞不绝口。”
“而且……皇孙们似乎都很喜欢听燕王殿下讲课。”
朱元璋听完,沉默了片刻。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热气,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这个混账东西!”
“就知道给咱惹事!”
“回头咱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顿不可!”
他嘴上骂着。
但蒋珑却敏锐地察觉到。
皇帝陛下的嘴角,似乎有笑意。
很快,燕王朱棡在国子监舌战大儒。
把孔圣人塑造成一个能文能武的猛男形象的事,在皇宫迅速传开。
宫女太监们私下里议论纷纷。
就连一些朝臣听闻后,都觉得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次日,国子监。
大概是昨日被朱棡怼得太惨,方孝孺告了病假,没来上课。
代替他来讲课的,是国子监监丞,黄子澄。
黄子澄一身儒袍,下巴微微扬起,眼神里带着一股文人的清高。
他清了清嗓子,翻开手中的《论语》,直接讲到了泰伯篇。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他的声音在课堂里回荡。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
“对于百姓,我们这些为政者,让他们按照我们制定的规则去做事就行了。”
“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百姓愚昧,知道得太多,反而容易生出乱子,不利于朝廷统治。”
黄子澄一脸的理所当然。
朱允炆等几个年纪小一些的皇孙听得连连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朱棡原本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到这番言论,猛地睁开了眼睛。
“住口!”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齐刷刷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黄子澄的讲学被打断,脸上顿时浮现出不悦之色。
“燕王殿下,下官正在为皇孙们授课,您这是何意?”
朱棡缓缓站起身,冰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黄子澄。
“你刚才那番话,是在教皇孙们如何治理国家。”
“还是在教他们如何当一个亡国之君?”
“你!”
黄子澄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燕王殿下!请您慎言!”
“下官所讲,句句出自圣人经典,何来亡国之说?”
“你这是在污蔑圣人,也是在污蔑我!”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朱棡的手都在哆嗦。
“污蔑你?”
朱棡发出一声冷笑,迈步走到黄子澄面前。
“你还配我污蔑?”
“你口口声声说百姓愚昧,可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你教唆未来的君主去愚弄百姓。”
“可曾想过,一旦民怨沸腾,揭竿而起。”
“这大明的江山,还能坐得稳吗?”
朱棡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黄子澄被他问得节节后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强自镇定,梗着脖子辩解。
“我……我这是为了朝廷稳固着想!”
“孔圣人就是这么主张的!我熟读论语,难道还会理解错不成?”
“你懂个屁的孔夫子!”
朱棡的耐心彻底告罄。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腐儒,心中一阵恶心。
“呸!”
一口唾沫,正好吐在了黄子澄的脸上。
整个课堂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谁也没想到,堂堂燕王,竟然会做出如此粗鲁的举动。
黄子澄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感觉到脸上那黏腻的触感,一股屈辱感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你……你……你竟敢……”
他的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将朱棡生吞活剥。
“你这个武夫!莽夫!”
“你这是在羞辱我!你是在羞辱天下所有的读书人!”
黄子澄尖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他试图用“天下读书人”的名头来压朱棡。
朱棡却只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天下的读书人要是都跟你一个德行,那这书不读也罢!”
“省得读出了一群祸国殃民的废物!”
“噗——”
黄子澄再也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刺激。
他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喉头一甜。
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洒在了他面前的书案上。
他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课堂里,落针可闻。
几个年纪小的皇孙,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吓得小脸煞白,身体都开始微微发抖。
朱雄英年纪最长,定力最好,但也紧紧抿着嘴唇,一双眼睛写满震惊。
他看看倒地不起的黄子澄,又看看负手而立的皇叔朱棡。
他不懂什么“民可使由之”。
但他隐约感觉到,三皇叔刚才那番话,比黄先生讲的更有道理。
“黄兄!”
一声惊呼打破了死寂。
国子监司业齐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手忙脚乱地去探黄子澄的鼻息。
感觉到那微弱的气息后,他才松了口气,连忙掐住黄子澄的人中。
片刻之后,黄子澄悠悠转醒。
他眼神迷茫地看着头顶的房梁,过了好一会儿,涣散的目光才重新聚焦。
“黄兄,你感觉怎么样?”
齐泰关切地问道。
黄子澄没有理他,只是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他的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死死地按着胸口。
齐泰见状,赶紧将他搀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燕王殿下……”
黄子澄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朱棡。
“殿下说下官……曲解了圣人经典。”
“下官不服。”
“还请殿下……为下官解惑。”
他喘着粗气,每说一个字,胸口都剧烈地起伏一次。
但他依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在场的众人无不侧目。
都到这份上了,竟然还惦记着辩经?
这读书人的执念,也太可怕了点。
朱棡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神中的冰冷,稍稍褪去了一些。
对于一个真正钻研学问的人。
哪怕观点再怎么混账,朱棡也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好。”
朱棡吐出一个字。
他转身走回书案前,拿起那本沾了血的《论语》,翻到了泰伯篇。
“你且看好。”
他的手指,点在了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上。
“你,以及天下绝大多数的读书人,都是这么断句的。”
“民,可使由之。”
“不可使知之。”
“意思是,对于普通百姓,可以驱使他们去做事。”
“但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棡的语气平淡,却让黄子澄的身体猛地一颤。
这正是他所理解的的治国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