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还在玻璃上爬，一道一道往下淌。林辰把“和平街项目-监督记录-001”存进加密盘，顺手关了电脑。窗外天色灰沉，办公室只剩台灯亮着。
刘伟敲门进来，手里夹着一份市府红头文件。“刚传下来的，咱们的监督闭环机制进了十佳创新案例初选。”他把文件放在桌上，“不过评审组提了意见，说这机制太依赖个人推动，怕别的区学不了。”
林辰没翻文件，只问：“数据模型做完没有？”
“昨晚赶出来了。三周内27次巡查，13项整改平均响应时间1.8小时，投诉量下降68%。陈雪正在做可视化图表。”
“拿给她，加一条：监督组成员全部来自社区志愿报名，无行政职务，平均年龄59岁。王桂兰是退休教师，李德海是下岗工人。”
刘伟记下，转身要走。
“等等。”林辰抬头，“今天下午开个短会，叫上住建、环保、交通三个局的联络人。我要他们现场演示，如果监督组现在打电话，多久能接通。”
下午三点，会议室连通了实时响应测试。电话拨出，环保局值班领导第三声铃响接起，三分钟内确认处理意见。住建和交通也都在五分钟内回应。
林辰看着记录表：“把这段录像剪出来，加上字幕，标题就写：‘一个电话，到底能不能打通？’”
“要不要加解说？”刘伟问。
“不加。画面自己会说话。”
第二天上午，陈雪把《机制去人格化运行路径说明》交上来。林辰看了一遍，改了两处措辞，签上名字。材料当天报了上去。
一周后，市里通知：机制通过终审，林辰作为唯一基层代表，在全市政策创新表彰大会上发言。
会场设在市政府大礼堂。林辰到的时候，各区委办、政研室负责人已经坐满前几排。主席台上摆着“汉东市年度政策创新先进个人”奖牌，红绸盖着。
王为民坐在前排左侧，看见林辰进来，微微点头。没说话，也没招手。
会议开始，主持人宣读表彰决定。林辰的名字念完，掌声响起。他起身走上台，接过奖牌，放在讲台一侧。
发言时他没看稿。“有人问，让普通居民直接联系职能部门负责人，是不是乱了规矩？”他停顿了一下，“我想说，规矩不是用来挡路的。百姓打，转接六道电话才有人管，这不是行政层级，是行政壁垒。”
台下有人低头翻材料，有人抬头盯着他。
“我们做的，只是把监督权还给群众。不是让他们当‘编外城管’，而是让职能部门知道——有人在看着。”
他放出那段视频。王桂兰站在工地边缘，手电筒照着渣土车篷布，声音冷静：“你没盖篷布，违反《扬尘污染防治条例》第三十二条。我现在打环保局值班电话。”画面切到通话记录：拨出，响铃，接通，三分钟内执法车到场。
礼堂安静了几秒。
“监督不是添乱，”林辰说，“是让执行者听见地面上的脚步声。”
掌声比刚才响。
散会后，几个记者围上来。“林副区长，您这套机制是不是只有在和平街这种老城区才走得通？”一个戴眼镜的女记者问。
“试点选在和平街，不是因为它是老城区，而是因为十年前我在这儿当科员。我知道哪儿的下水道逢雨必堵，也知道哪个路口早晚高峰最堵人。”他顿了顿，“机制能不能推，不看地方，看态度。”
“那您觉得别的区最难突破的是什么？”
“不是制度设计，是怕出事。”林辰看着她，“干部怕被监督，部门怕被挑错，领导怕被曝光。可我们是政府，不是衙门。错了就改，比瞒着强。”
记者还想问，被工作人员拦住。林辰抽身离开。
王为民在走廊等他。“讲得不错。”他声音压得很低，“但风头太劲，容易招忌。下一步宜稳不宜激。”
“明白。”林辰点头，“机制推广的事，我让陈雪牵头做培训手册，先从河东区十二个街道轮训开始。”
“奖牌挂办公室？”
“放抽屉了。”
王为民看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动，没说话，转身走了。
回到办公室，林辰把表彰证书放进文件柜最下层。上面压着一摞项目审批表。
陈雪进来，手里拿着U盘。“市里要求下周开始全市推广。我们得把监督流程标准化，包括权限界定、反馈时限、争议处理。”
“加一条：监督员不得收受施工方任何形式的礼品、宴请，一经发现，立即清退。”
“已经写了。”
“还有，每个区培训时，必须放王桂兰那段视频。不是为了宣传我们，是为了告诉所有人——这事能成，是因为有人愿意较真。”
陈雪记下。“刘伟刚报上来，和平街监督组这周又发现两起违规。一次是夜间施工，一次是材料堆放超范围。都当场叫停了。”
“数据更新进周报。”
“要不要提他们的名字？”
“提。王桂兰、李德海、张秀芬、赵建国……把这十二个人的名字全列上去。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奖。”
陈雪点头走了。
傍晚，林辰打开电脑，调出全市行政区划图。他新建一个文件夹，命名为“监督机制推广进度-001”，里面放了第一份培训安排表。
手机响了。是刘伟。
“市电视台想做个专题，拍您办公室，重点拍奖牌。”
“不拍办公室。让他们去和平街，拍王桂兰她们巡查。”
“他们说拍您更有看点。”
“那就别拍。”林辰说完，挂了电话。
他起身关窗。雨停了，玻璃上水痕未干。
第二天一早，陈雪把培训手册初稿送来。林辰翻到第三章，指着“监督权限边界”一条：“这里写‘可直连部门负责人’，改成‘应优先使用指定联络通道’。”
“为什么？之前不是强调直通吗？”
“现在是推广阶段，不能让人觉得我们在绕开层级。要让他们明白，这是补充，不是替代。”
陈雪想了想，点头：“我马上改。”
“另外，加个附录：各街道监督组成员名单及联系方式，公开发布。”
“不怕被骚扰？”
“怕就不做了。”林辰合上手册，“真正的风险不是有人找麻烦，是没人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