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的阴影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劫后余生的四人。身后,大地塌陷的轰鸣逐渐被林木吸收,只剩下细微的、泥土和碎石滑落的簌簌声,以及远处深渊方向飘来的、混合着硫磺与焦糊味的浓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死里逃生的虚脱,以及更深沉的、面对未知的茫然。
林凡半跪在地,左手撑着潮湿的腐殖质,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和右臂的伤势。苍白的光线透过厚重的尘埃云和树冠缝隙,斑驳地洒落在他身上,映照出他脸上尚未褪尽的惊悸与疲惫。王浩和赵晓持枪警戒着四周,眼神锐利如鹰,不敢有丝毫放松。“铁砧”靠在一棵树下,脸色蜡黄,捂着胸口,显然内伤不轻。
然而,所有的疲惫与伤痛,都在看到林中那道悄然出现的、如同幽灵般的身影时,被瞬间升腾起的警惕与寒意所取代。
韩冰。
她就站在不远处一棵虬结古树的阴影下,仿佛早已与那片黑暗融为一体。破旧的工装沾满了林间的露水和泥点,脖颈上的黑色项圈依旧醒目。她的脸色比在基地时更加苍白,嘴唇缺乏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依旧冷静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林凡那只缠绕着黑色绷带、气息明显与之前不同的右臂。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林凡右臂刚才传来微弱刺痛感的方向——密林的更深处。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林凡清晰地读懂了那唇语:
“它……在召唤你。”
一股寒意顺着林凡的脊椎悄然爬升。召唤?那个被埋葬在深渊之下的怪物?还是……他右臂内这块更加诡异的“神骸碎片”?
“你怎么会在这里?”王浩第一个反应过来,枪口下意识微微抬起,对准了韩冰,语气充满了不信任和敌意,“你跟踪我们?”
韩冰放下手,目光从林凡的右臂移开,平静地看向王浩,声音带着一丝穿行林间的沙哑:“不需要跟踪。项圈的能量波动在特定情况下会被S-07的备用监控系统捕捉。自毁程序启动,备用系统激活了最后的追踪信标。我是循着信标残留的逆向波动找过来的。”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但依旧无法打消众人的疑虑。这个女人身上充满了太多谜团。
林凡用左臂支撑着,缓缓站起身,与韩冰对视着:“‘它’指什么?那个怪物?还是我手里的这东西?”他抬了抬依旧传来隐痛和异样悸动的右臂。
“都是,又都不是。”韩冰向前走了几步,脱离了古树最浓重的阴影,目光再次聚焦在林凡的右臂上,带着一种研究者般的审视,“‘神骸碎片’之间存在着超越距离的灵能共鸣。你手臂里的这块,与S-07主晶体同源,但经历了你的意志抗争和刚才的……‘吞噬’,其特性已经发生了一些未知的偏转。”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而那个‘主胚胎’,它并非完整的生命,更像是一个由毁灭规则强行糅合在一起的、不稳定的能量聚合体。它的‘意识’是混乱的,但其核心深处,依旧保留着对‘源头’——也就是主晶体,以及与之同源的你手臂碎片——最本能的渴望与……依赖。这种渴望,在它濒临毁灭、极度虚弱时,会变得格外清晰,形成一种……跨越物质的‘召唤’。”
她指向密林深处:“我能感觉到,那个方向,有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同频灵能波动。不是怪物的本体,它已经被埋葬了。更像是……它残存的、最精纯的一部分核心能量,或者说,是它临死前不甘的‘执念’,依附在了某样东西上,幸存了下来,并且正在无意识地散发着信号。”
残存的能量核心?执念的依附?
林凡右臂传来的、那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般的微弱刺痛感,似乎印证了韩冰的说法。
“这玩意儿……还阴魂不散了?”王浩啐了一口,脸色难看。
“这对我们有什么意义?”赵晓冷静地问道,“去找到那东西?然后呢?让它把你这条胳膊也‘召唤’走吗,老大?”他担忧地看向林凡。
林凡沉默着,感受着右臂内那片黑暗能量海对那远方“召唤”的微妙反应。那并非之前面对怪物时的狂暴与饥饿,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感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吸引,一丝本能的警惕,甚至还有一丝……仿佛遇到了残缺同类般的……淡漠审视。
这东西,在影响他,同时,似乎也在被他所影响。
“找到它。”林凡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无论那是什么,都不能让它落在‘净廷’或者别的什么人手里。而且……”他看了一眼韩冰,“或许它能提供更多关于这碎片,关于铁鹰和‘净廷’的信息。”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被召唤的东西,至关重要。
决定已下,众人不再犹豫。简单处理了伤势,补充了水分,小队在韩冰的指引和林凡右臂那微妙的刺痛感导航下,向着密林深处进发。
黑风岭的这片区域人迹罕至,植被异常茂密,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和盘根错节的树根,行进艰难。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和湿土的气息,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不知名畸变体的低沉嘶吼,提醒着他们这里并非安全之地。
林凡走在队伍中间,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对抗身体的虚弱和右臂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牵引感。那感觉如同一个设置在体内的指南针,指针坚定地指向一个方向。韩冰跟在他身旁,不时观察着他的状态和周围的环境,偶尔会指出一些看似不起眼、却与铁鹰或S-07有关的痕迹——比如一块带有特殊标记的碎石,一截被某种能量灼烧过的藤蔓。
王浩和赵晓负责前方开路和侧翼警戒,“铁砧”虽然受伤,但也强撑着断后。气氛沉默而压抑,每个人都清楚,他们正在主动接近一个未知的危险源头。
随着深入,林凡右臂的刺痛感逐渐转变为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嗡鸣,仿佛某种东西就在附近。周围的林木也开始出现异常——一些树木呈现出不自然的焦黑色,仿佛被高温瞬间炙烤过,树叶枯萎卷曲,地面上散落着一些闪烁着微弱暗红色光泽的、如同碎玻璃碴般的晶体颗粒。
“是高度凝聚的结晶能量逸散造成的。”韩冰蹲下身,小心地用一根树枝拨弄着一块暗红色晶体,晶体在她触碰的瞬间便化为飞灰,“那个‘主胚胎’崩溃时,部分核心能量没有被完全湮灭,而是以这种不稳定的晶体形态喷射了出来。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王浩突然举起拳头,示意停止前进。
“前面……有个山洞。”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布满黑色焦痕的空地尽头,山体岩壁上,赫然呈现出一个约两人高、内部幽深不知通往何处的天然洞穴。洞穴入口处的岩石呈现熔融后重新凝固的怪异形态,边缘还残留着丝丝缕缕、几乎微不可见的暗红色能量丝线,如同活物般缓缓飘动。
而林凡右臂内的嗡鸣,在看到那个洞穴的瞬间,达到了顶峰!那漆黑的肢体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指向洞穴深处!
召唤的源头,就在里面!
“就是这里了。”林凡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右臂的躁动,左臂拔出了能量手枪,“王浩,赵晓,警戒洞口。‘铁砧’,你留在外面策应。韩冰……”他看向她,“你跟我进去。”
韩冰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王浩想说什么,被林凡用眼神制止了。洞内情况不明,人多了反而容易出事。而且,他需要韩冰的知识来判断里面的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踏入洞穴。洞内光线昏暗,温度明显比外面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臭氧、焦糊和某种奇异腥甜的气味,正是那“主胚胎”残留的典型气息。
洞穴并不深,前行了大约十几米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不大的天然石室。石室的中央,地面上刻画着一个焦黑的、仿佛被雷击过的痕迹,痕迹中心,静静地悬浮着一颗约莫鸡蛋大小、通体漆黑、但内部却仿佛有暗红色熔岩缓缓流淌、表面布满了细微裂纹的……晶体!
那晶体散发着浓郁而精纯的毁灭灵能波动,正是所有感应的源头!它仿佛拥有生命般,在微微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引得周围空气中的能量随之荡漾。
而在看到这颗晶体的瞬间,林凡右臂内的能量海,轰然沸腾!不再是之前的刺痛或嗡鸣,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迫不及待的吞噬欲望!仿佛饿殍看到了珍馐,瘾君子看到了毒品!
他几乎能感觉到,右臂内的碎片正在疯狂地“尖叫”,催促着他上前,将那颗悬浮的晶体据为己有,彻底融合!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那颗悬浮的黑色晶体,似乎也感应到了林凡右臂内同源碎片的靠近,其内部的暗红色熔岩骤然加速流转,表面的裂纹迸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强大而混乱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巨锤,猛地轰向林凡的意识!
无数破碎的画面、疯狂的嘶吼、极致的痛苦与毁灭欲望,强行涌入林凡的脑海!
是那“主胚胎”临死前最后的记忆碎片和怨念!
林凡闷哼一声,身体剧震,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跪倒在地。他死死咬住牙关,用残存的意志对抗着那精神洪流的冲击。
然而,就在这意识交锋的混乱瞬间,一直安静跟在他身后的韩冰,突然动了!
她没有去看那颗悬浮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晶体,也没有去扶摇摇欲坠的林凡。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林凡那因为对抗精神冲击而微微抬起、漆黑五指无意识张开的右手上!
更准确地说,是锁定在他右手手腕内侧,那因为能量剧烈波动而隐约浮现的、一个极其细微、如同天然纹路般的暗红色螺旋印记上!
她的瞳孔,在那一刹那,猛地收缩到了极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惊骇的表情,仿佛看到了某种绝对不该出现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颤抖着,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失神地喃喃道:
“……不可能……‘源痕’……怎么会……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