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或者说，穿透永夜纪元厚重尘埃云的、稀薄而苍白的微光，再次洒落在曙光基地伤痕累累的围墙上。持续了几乎一整夜的爆炸、嘶吼与枪声，终于彻底平息，只留下硝烟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以及满目疮痍。
围墙上下，一片狼藉。扭曲的金属、焦黑的弹坑、凝固的暗红血迹，以及零星散落的、属于畸变体和人类的残破躯体，无声地诉说着昨夜战斗的惨烈。疲惫不堪的队员们或靠着掩体沉睡，或眼神空洞地清理着武器，或默默搬运着同伴的遗体。胜利，没有带来欢呼，只有劫后余生的麻木与沉重。
医疗点内，人气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盛”。痛苦的呻吟、压抑的哭泣、苏婉和医疗队员们急促而疲惫的指令声交织在一起。药品和绷带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高锰酸钾溶液的味道。
林凡躺在一张临时拼凑的病床上，左臂打着点滴，补充着葡萄糖和电解质。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基本的清明，只是深处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隐忧。他的右臂被特殊的隔热材料层层包裹，像一个臃肿的白色圆柱，静静地搁在身侧，没有丝毫动静，甚至连最基本的指尖颤动都没有。
苏婉在处理完一个伤员后，快步走到林凡床边，习惯性地想要检查他被包裹的右臂。
“别碰它。”林凡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示。
苏婉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林凡眼中那抹深沉的忌惮，缓缓收回手，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林凡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却显得异常僵硬，“外面……情况如何？”
“暂时安全了。”苏婉在他床边坐下，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铁鹰那边彻底退了，退得很匆忙，连不少装备都没来得及带走。那些……黑色的畸变体，在核心爆炸后，似乎失去了统一指挥和强化源泉，大部分自相残杀或者溃散了，只有零星的还在外围游荡，威胁不大。”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几分：“我们……损失很大。阵亡四十七人，重伤失去战斗力的三十一人，轻伤几乎人人都有。陈雷……确认牺牲了。”
林凡闭上了眼睛，胸口微微起伏。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都是信任他、追随他的同伴。陈雷年轻而略带紧张的面容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另外，”苏婉的语气带着一丝后怕和不解，“我们清理战场时发现，铁鹰指挥所那片区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焦化坑，里面的东西……几乎都碳化了，包括那些畸变体和士兵的遗体，像是被极高温度瞬间焚毁，但又没有任何明火燃烧的痕迹。而且，坑底残留着很强的……辐射？或者说能量污染，队员们靠近都会感到头晕恶心。”
林凡心头一凛。那是黑暗核心爆炸和异种能量湮灭后的残留！其危害性，恐怕远超普通辐射。
“把那片区域划为禁区，立牌警告，任何人不得靠近。”林凡立刻下令，“让接触过那片区域的队员都到你这里来检查身体。”
“已经安排了。”苏婉点头，随即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被包裹的右臂，“你的手……到底怎么样了？那东西……”
林凡沉默了片刻，抬起左手，轻轻抚摸着那毫无知觉的右臂包裹层，感受着其下传来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阴冷。即使隔着厚厚的隔热材料，那股寒意依旧刺骨。
“它还在里面。”林凡的声音平静，却让苏婉不寒而栗，“像是……睡着了。但我能感觉到，它就像一个寄生在我身上的毒瘤，随时可能再次醒来。”
他尝试过用灵能去探查，却发现自己的灵能一旦靠近右臂，就如同石沉大海，不仅无法渗透，反而会被那阴冷能量悄无声息地吞噬一丝。这条手臂，已经成了一处灵能的禁区，一个连接着未知危险的……异界之门。
下午，林凡不顾苏婉的强烈反对，执意离开了医疗点。他无法心安理得地躺着，基地百废待兴，人心需要稳定。
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作战服，将那条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臂用绷带固定在身前，走出了充满药水味的房间。阳光（微光）照在他脸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驱不散他心底的寒意。
他首先去了阵亡队员的临时停放处。一排排覆盖着白布的遗体，沉默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王浩、赵晓等幸存的核心成员都在这里，默默地站立着，脸上写满了悲伤与愤怒。
林凡走到陈雷的遗体前，缓缓抬起左手，敬了一个并不标准，却无比沉重的军礼。
“兄弟，走好。”他低声说道，声音嘶哑，“你的牺牲，不会白费。”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王浩等人：“记住今天的伤痛，记住这些倒下的兄弟。但我们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里。铁鹰只是退却，不是灭亡。陈峰还活着，仇恨已经结下。我们必须变得更强，才能守住我们用鲜血换来的家园！”
他的话语不多，却像给低落的士气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王浩用力抹了把脸，眼神重新变得凶狠：“对！这笔账，迟早跟陈峰那杂碎算清楚！”
随后，林凡巡视了基地的防御工事。东南角的围墙破损最为严重，张大牛正带着工兵小队和征调的民众，拼命地用水泥、钢筋和一切能找到的材料进行抢修。看到林凡过来，张大牛只是红着眼睛点了点头，继续埋头苦干，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悲痛都发泄在手中的工作上。
林凡没有打扰他们，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知道，重建家园的过程，本身也是一种疗伤。
他还去看了被安置在相对安全区域的老弱妇孺。孩子们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恐，大人们的眼神中也充满了不安。林凡的出现，让他们稍微安定了一些。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安抚众人，承诺基地会保护好每一个人。
做完这一切，林凡才回到指挥所。这里同样一片忙碌，通讯兵在尝试修复设备，情报人员在整理从铁鹰前哨营地带回的布防图和那个损坏的战术终端，后勤人员在统计着惊人的物资消耗数字。
“首领，这是初步统计。”后勤负责人将一份清单递给林凡，脸色凝重，“弹药库存消耗超过七成，尤其是机枪子弹和爆炸物几乎见底。燃油储备只剩不到百分之三十。医疗药品，特别是抗生素和麻醉剂，极度紧缺。食物……倒是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恢复外部物资获取，坐吃山空是迟早的事。”
林凡看着清单上触目惊心的数字，眉头紧锁。昨夜一战，几乎打光了基地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家底。
“另外，”情报人员补充道，“我们尝试修复那个战术终端，但损坏太严重，只恢复了一些碎片化的信息。里面提到了‘灵能共鸣器’、‘能量萃取’、‘样本回收’等词汇，还有一个加密的坐标点，位置……在死亡圈深处。”
死亡圈深处？林凡心中一动。铁鹰的研究，果然和死亡圈，和那黑色晶体脱不了干系。那个加密坐标，很可能就是他们发现黑色晶体，或者进行相关研究的关键地点！
这信息至关重要，但也极度危险。
就在这时，一名侦察兵气喘吁吁地跑进指挥所：“报告首领！外围侦察小队发现铁鹰残部的动向！他们正在向西北方向撤退，速度很快，看样子是打算撤回他们的老巢‘铁鹰庇护所’。但是……陈峰留下了一支大约百人的精锐小队，在我们基地外围约五公里处的一个废弃小镇驻扎了下来，似乎在建立前进基地！”
“妈的！还不死心！”王浩怒骂道。
林凡眼中寒光一闪。陈峰这是贼心不死，哪怕主力受损，也要留下钉子盯死他们，为日后的报复做准备。
“知道了。继续监视，注意隐蔽，不要发生冲突。”林凡沉声道。
压力并未因暂时的胜利而减轻，反而以另一种形式悄然降临。资源匮乏，强敌环伺，内部创伤亟待抚平，而他自己身上，还带着一个不知何时会爆发的致命隐患。
夜幕再次降临。经历了生死搏杀和白天的忙碌，基地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和远处围墙上的探照灯光柱，显示着这里依旧保持着警惕。
林凡独自一人坐在指挥所的屋顶，望着远处黑暗中，那个代表着铁鹰前进基地方向的、隐约可见的微弱灯火。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包裹的右臂。白日里的喧嚣和忙碌暂时掩盖了它的存在感，但此刻，在寂静中，那种阴冷、沉重、如同附骨之疽的感觉变得格外清晰。
他尝试着，极其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微弱到极致的意识，如同触角般，轻轻碰触那包裹层下的手臂。
没有反应。
依旧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仿佛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条彻底坏死的肢体。
但林凡知道，这只是假象。那东西拥有极高的隐匿性，连系统都无法完全探测其状态。它的安静，更像是一种积蓄，一种等待。
他抬起左手，握了握拳。左臂虽然也有些虚弱，但力量在缓慢恢复。他还能战斗，还能领导大家。
可是，这条右臂……
它到底是什么？
它最终会带来什么？
是彻底吞噬自己的诅咒？
还是……在绝境中，能够动用的、与恶魔共舞的……毁灭之力？
林凡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从他将那黑色晶体带回来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曙光基地的未来，乃至这片废土的命运，都已经走上了一条充满未知与荆棘的道路。
就在林凡望着夜空，心绪纷乱之际，突然，他固定在前胸的、那条毫无知觉的右臂，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非常轻微，轻微到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林凡的身体瞬间僵硬，所有的思绪戛然而止。
他猛地低头，死死盯住那白色的包裹。
一片寂静。
仿佛刚才那一下，真的只是神经末梢的错觉。
但林凡的心脏，却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它……真的只是“睡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