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安局那场无声的心理战，像在林晚星脑中投入一颗石子，余波久久未平。成功撬开“鼹鼠”的嘴，虽获取了“星火计划”和化工厂这两条关键线索，但“灰狼”与那位隐身幕后的“牧羊人”所带来的威胁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窗外冬日里越积越厚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心口，透着山雨欲来的闷窒。
家里的气氛也随之愈发紧绷。陆砚川几乎是连轴转，根据新线索部署排查，常常深夜才归，或是干脆留宿军区。连孩子们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往日的嬉闹收敛了不少，连最活泼的安安都知道，最近爸爸很忙，妈妈眉头总是微微蹙着，连忠叔爷爷守在门口的身影都像绷紧的弓。
又是一个周末，冷雨敲窗，寒意侵人。林晚星索性没去厂里，就在家中书房，对着桌上摊开的新型防冻膏量产工艺流程图，试图用熟悉的数字和线条让自己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舟舟和宁宁在隔壁房间安静地写作业，安安则趴在客厅地毯上，专心致志地用积木搭建他心目中的“无敌战舰”。
书房里只闻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细密的雨声。忽然，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先是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进来，随即舟舟整个身子挤了进来，又迅速反手把门掩上。他脸上没有平时的沉静，反而泛着一种发现秘密宝藏般的兴奋红晕，小手紧紧攥成拳头，像是护着什么宝贝。
“妈妈？”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意味。
林晚星放下笔，看向儿子，柔声道：“怎么了，舟舟？神神秘秘的。”
舟舟快步走到书桌前，摊开手心。在他汗湿的小小掌心里，静静躺着一个塑料小猫咪吊坠。猫咪造型稚拙，眼睛是两颗亮闪闪的、看起来廉价无比的“宝石”。林晚星认得这东西——那是之前二婶黄美娟上门“示好”时，塞给宁宁的小玩意儿，说是现在小姑娘们都喜欢。
“妈妈，你看这个，”舟舟的眼睛亮晶晶的，指着那猫眼睛，“我觉得这颗‘宝石’怪怪的。”
“哦？哪里怪了？”林晚星接过吊坠，入手轻飘飘的，看起来就是个几毛钱的小饰品。
“它好像没粘牢，后面有条小缝缝，”舟舟显然已经琢磨半天了，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抵着那颗假宝石的边缘，轻轻用力，“你看，能动！”
果然，那颗“猫眼石”微微松动了一下。在林晚星惊讶的注视下，舟舟屏住呼吸，凭借孩子纤细灵活的手指，一点点地，竟真的将那颗比小指甲盖还小的“宝石”从塑料底座上完整地抠了下来！
而当“宝石”被取下，暴露在灯光下的，根本不是预想中的塑料或胶水痕迹！
那赫然是一圈极其精密、排列整齐的微型金属触点，以及中央一点点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泛着冷光的微型电路板！
林晚星只觉得一股寒气猛地从脚底窜起，瞬间冲上天灵盖，背后的疤痕都仿佛应激般地微微发麻！
“爸爸和妈妈都说过，不能随便要别人给的东西，特别是二奶奶给的。”舟舟仰着小脸，语气里带着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发现真相的笃定，“我就偷偷留意了。妈妈你看，这里面真的有电路！这不是普通的玩具！”
这哪里是什么儿童饰品！这分明是一个经过巧妙伪装的微型针孔相机！那颗所谓的“猫眼石”，就是它的镜头！
林晚星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后怕如同冰水瞬间浸透全身。她一把将儿子紧紧搂进怀里，声音因极力压抑震惊而微微发颤：“好孩子！舟舟！你做得太对了！你立了大功了！真的立了大功了！”
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宁宁一直天真地戴着这个“可爱”的吊坠，在家里、甚至在厂区某些不那么敏感但依旧能窥见一斑的区域玩耍……会有多少情报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流失出去！黄美娟！其心可诛！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轻轻放开舟舟，立刻抓起桌上的内部电话，直接拨通了陆砚川的加密专线。
“砚川！立刻回家！马上！有极端紧急情况！”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子弹一样急促射出。
电话那端的陆砚川没有半分迟疑：“十分钟。”
等待的十分钟，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林晚星让舟舟先去客厅陪两个妹妹，自己独自留在书房，目光死死盯着桌上那个被拆解开的罪恶装置，胸口因愤怒和后怕而剧烈起伏。她回想起黄美娟那次上门时虚伪的热络，那看似随手塞给孩子的“小礼物”……原来每一步都藏着如此恶毒的算计！竟然利用孩子的纯真作为掩护！
陆砚川果然在十分钟内准时赶到，军装外套的肩膀处被雨淋深了颜色，带着一身冰冷的湿气大步踏入书房。他眉头紧锁，目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妻子异常苍白的脸色和桌上那不起眼的小东西。
“怎么回事？”他声音沉肃。
林晚星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颤抖地指向那个微型相机。
陆砚川一步上前，拿起装置，只凝神看了不到三秒，他周身的气场瞬间变得冰冷骇人，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利刃，书房内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度。
“军用级微型针孔摄像头，最新型号。”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冷硬如铁，“来源？”
“黄美娟。送给宁宁的。”林晚星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陆砚川下颌线绷得死紧，眼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但他以强大的自制力瞬间压下几乎爆发的戾气。他深吸一口气，动作变得极其冷静而专业。他迅速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专用的精密工具盒，戴上超薄手套，如同最顶尖的外科医生面对复杂手术般，开始操作。
他的手指稳定得可怕，用小镊子和特制探针，小心翼翼地在那微型装置上操作着。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他从相机内部，取出了一张比半片指甲还要微小的存储卡。
没有丝毫停顿，他将存储卡插入一个造型奇特的加密读卡器，连接到自己那台厚重黝黑、经过多重加密的军用笔记本电脑上。
冰冷的蓝光在屏幕上闪烁，密码验证，解密程序运行。当存储卡内的文件夹终于被打开的瞬间，陆砚川和林晚星的呼吸几乎同时停滞了！
屏幕上，清晰地排列着几十张照片缩略图。而点开大图后，里面的内容让身经百战的陆砚川都骤然变色，一拳狠狠砸在红木书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照片拍摄的，赫然是红星厂内部，数个核心军工车间的实时场景！
有正在进行精密加工的新型部件特写，机床型号和部件轮廓清晰可见！ 有组装线上，半成品武器的整体布局和流水线作业状态！ 甚至有几张，近距离拍到了挂在工位旁的、写有部分工艺参数和注意事项的流程卡！（尽管关键数据可能用了代号或做了遮挡，但其泄露的信息密度已然触目惊心！）
所有的拍摄角度都明显偏低，或是平视，完美还原了一个孩子佩戴时的视角！
“该死！”陆砚川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眼中怒火滔天。若不是舟舟的机警，这些影像一旦流出，造成的损失将无法估量！
万幸！万幸这个装置为了规避厂区强大的信号屏蔽和探测系统，采用了物理存储模式，而非无线传输！万幸它还没来得及被取走！
极致的愤怒之后，是迅速冰封般的冷静。陆砚川仔细检查了相机本体，确认没有任何无线发射模块。
“‘灰狼’倒是谨慎，知道厂里铁桶一块，用了最笨但也最难被发现的方法。”他冷笑一声，语气森寒，“利用黄美娟的身份送礼，借孩子的身带入，再伺机回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快速浏览了照片的生成时间，主要集中在黄美娟上次来“探望”之后的那一周。
“她还没机会取走。”陆砚川判断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正好。这份‘厚礼’，原样奉还给我们‘亲爱’的二婶再合适不过。”
他再次拿起工具，动作精准而迅速地将那颗微型镜头小心地压回塑料底座，将吊坠完美地恢复原状，看上去和之前别无二致，仿佛从未被拆解过。
翌日，冷雨初歇，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像是兜着一场更大的风雪。陆砚川换下一丝不苟的军装，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色大衣，衬得身姿越发挺拔，气场冷峻迫人。他独自驾车，驶向那座如今氛围已大不相同的陆家老宅。
如今的西跨院，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浮华与喧嚣，朱漆大门紧闭，檐角挂着寂寥，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院外有穿着便服但眼神精悍的人员无声值守，这里名义上仍是陆家宅院的一部分，实则已成软禁监视之地。
得到老爷子的默许后，陆砚川踏入了西跨院的正厅。屋内光线晦暗，带着一股子无人精心打理的沉闷气息。黄美娟独自坐在窗边的酸枝木椅子里，身上裹着一条厚厚的披肩，却依旧显得单薄憔悴。她原本保养得宜的脸庞失去了光泽，眼窝深陷，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枯败的枝桠，听到脚步声，她迟钝地转过头。
当看清来人是陆砚川时，她像是被电流猛地击中，整个人剧烈地一颤，脸上残存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惊恐与惶然。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披肩边缘，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陆砚川没有说话，只是迈着沉稳而压迫感十足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她。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刮过她惨白的脸。他径直走到她面前，从大衣内侧口袋中，掏出了那个恢复原状的猫咪吊坠。
黄美娟的目光一触碰到那个吊坠，如同见了索命的无常，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呼吸猛地一窒，发出“嗬”的一声抽气，身体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缩去，撞得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啊！……这……这东西……怎么……怎么在你这里？！拿走！快拿走！”
陆砚川无视她几乎崩溃的反应，动作甚至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优雅。他用两根手指提着那根细链，让那只诡异的猫咪吊坠在她眼前微微晃动，那颗“猫眼”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二婶，”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像冰锥一样刺入黄美娟的耳膜，“您送给宁宁的这小玩意儿，怕孩子不小心弄丢了。我看着倒是别致，想着物归原主比较好，特意给您送回来。”
“不！不！不是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干的！”黄美娟彻底乱了方寸，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挥舞着手臂想要挡开，身体因极度恐惧而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陆砚川上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伸出手，动作看似轻缓，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近乎粗暴地将那条项链，重新挂回了黄美娟冰凉僵硬的脖颈上。那冰冷的触感紧贴皮肤，让她如同被毒蛇缠住，猛地一个激灵，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
然后，陆砚川后退半步，慢条斯理地从大衣内袋中掏出一个比香烟盒略大的黑色微型盒式磁带录音机，拇指按下那个醒目的红色录音键，小小的指示灯亮起，磁带开始缓缓转动。他将录音机靠近面如死灰的黄美娟。
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极其淡漠的、嘲讽的笑意，对着那正在工作的录音麦克风，清晰而冰冷地说道： “‘灰狼’，听听这是谁的声音？你派来的这位‘巧手’，任务完成得可真‘出色’。她现在吓得快晕过去了，正琢磨着你怎么救她呢。” 他顿了顿，语气中的寒意更重： “或者，你更想亲自听听，她是如何向我解释，这藏在吊坠里的相机，是怎么跑到我女儿脖子上的？”
“灰狼”二字，如同最终审判的丧钟，在她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狠狠敲响！黄美娟的瞳孔彻底涣散，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被抽干，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从椅子上滑落，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着，剧烈地颤抖，彻底陷入了被识破、被抛弃、以及即将面临未知可怕后果的巨大恐惧深渊之中。
陆砚川垂眸，冷冷地睥睨着地上那团瑟瑟发抖的身影，眼中没有半分波澜，如同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垃圾。他收起录音机，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径直离开，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西跨院内那令人窒息的绝望。
他知道，黄美娟这颗棋子，已经彻底废了。“灰狼”很快就会知晓此处的失败。
而接下来，那条藏匿更深的毒蛇，是会果断断尾求生，彻底弃卒保帅？还是会因为计划接连受挫、自身面临暴露风险而变得更加焦躁、更加疯狂，从而不惜代价地发动更猛烈、更不可测的反扑？
屋外，寒风卷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陆砚川坐进车里，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挡风玻璃，望向城市远处阴沉压抑的天际线。风暴正在加速盘旋，下一次的交锋，必然更加凶险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