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狗子们吃完,各自找了角落趴下休息,陈放才将注意力放回到那个帆布包裹上。
他将包裹拖到自己的铺位边,小心翼翼地解开。
冰冷的金属部件露了出来,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对由数层不知名木片和薄钢片压合而成的复合弓臂,充满了力量感。
还有一个精巧的金属绞盘机括,上面缠绕着细密的钢丝绳,齿轮咬合处泛着机油的光泽。
陈放的目光在这些零件上停留了许久,他不能把这东西完整地保存,太扎眼,也太危险。
他拿起剥皮小刀,开始动手拆解,将最核心的绞盘机括和几处关键的扳机部件卸下来,用一块油布仔细包好。
剩下的复合弓臂,他试了试,根本无法徒手拆开。
他想了想,走到自己的铺位,掀开褥子,撬开两块松动的铺板。
下面是一个不大的空间,用来储藏一些杂物。
他将用油布包好的核心零件塞进最深处,又用几件破衣服盖上。
然后,他看向那对完整的复合弓臂和一些零碎的弩机木托。
他把木托直接扔进了灶膛,准备当柴火烧掉。
至于那对复合弓臂,陈放拿起它,掂了掂。
坚韧,且富有弹性。
他眼前浮现出黑煞被猪王撞飞的情景。
帆布护甲,还是太脆弱了。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他取出剥皮小刀,开始对着复合弓臂的一端,费力地切割起来。
小刀磨着复合材料,发出刺耳又沉闷的“嘎吱”声。
在死寂的土屋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炕上,赵卫东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砸了咂嘴,嘟囔了一句梦话:“肉……我的肉……”
陈放立刻停下动作,等了半晌,确认没惊醒任何人,才继续手里的活。
他不需要太多,只要一小块,大约巴掌大小。
切下来后,他将剩下的弓臂也藏进了炕洞里。
他把那块切下来的复合材料片在手里端详。
他准备把它缝进黑煞护甲最关键的胸口位置,有了这块护板,下次再遇到撞击,至少能护住心肺。
他又拿起那捆从绞盘上拆下来的钢丝绳,细密,柔韧,但强度极高。
他剪下两段,将钢丝绳和粗麻绳编织在一起。
这东西,比任何皮绳都结实,又比铁链轻便,做成牵引绳,给幽灵和踏雪用,在追踪和围捕时,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窗外的天色,已经从灰白变成了亮白。
村里的鸡叫了头遍。
陈放处理完所有东西,才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困倦席卷而来。
他脱掉外衣,和衣躺在自己的铺位上,连被子都懒得盖。
这一觉,陈放睡得极沉。
等他睁开眼,屋里已经透进亮光,炕上那两位还在挺尸,鼾声一唱一和,颇有节奏。
陈放没惊动任何人,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狗。
黑煞胸口的药膏已经干了,青紫色的肿胀看着比昨晚更吓人,但呼吸平稳,不像是有内伤。
它感觉到陈放的靠近,尾巴在地上无力地扫了两下。
其他几条狗也都围了过来,用脑袋挨个蹭他的腿,眼神里满是依赖。
陈放用雪水胡乱抹了把脸,刺骨的寒意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知道,事情还没完。
披上那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袄,陈放没带狗,一个人推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村子,炊烟袅嚷,空气里都是柴火和冰雪混合的清冽味道。
他径直走向村东头,王长贵家。
老支书家院门没关,王长贵正蹲在屋檐下,拿个小刷子,一下一下仔细地刷着他的宝贝烟杆。
看到陈放过来,他眼皮抬了抬,没吱声,只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小板凳。
陈放坐下,搓着冻得发僵的手,也不绕弯子。
“王书记,昨天,我带着狗又去山里转了转。”
他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睡的沙哑。
王长贵刷烟杆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盯着陈放的脸。
“山里雪太大,我没敢往老林子深处走,就在‘狼嚎沟’那一片。”
陈放斟酌着词句,把早就编好的说辞一点点抛出来。
“在一个背风的山坳里,看到了几个脚印,不是咱们村里人的。”
“顺着脚印找过去,发现了一个被雪埋了一半的窝棚,里头柴火还是温的,还有几个烟头,是外省的牌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黄澄澄的弹壳,放在了王长贵面前的石阶上。
“还在旁边雪地里,捡到了这个。”
王长贵的瞳孔缩了一下,捻起那枚弹壳,在粗糙的指尖转了转,又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那股子还没散尽的硝烟味。
“我当时心里就犯嘀咕,觉得这伙人来路不正。”
陈放继续说,语气很平静,“我没敢声张,就让狗在附近闻了闻,想看看他们去哪了。”
“结果,还没等我摸清楚,就出事了。”
他顿了顿,脸上适时地露出后怕的神色。
“先是‘轰隆’一声巨响,整座山都在晃悠,我趴在雪地里,眼瞅着南边山崖上的雪,跟天塌了似的往下掉。”
“雪崩?”王长贵的声音压得很低。
“是雪崩。”
陈放肯定地点点头,“我估摸着,那伙人要是从那边过,指定是……”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谁都懂。
王长贵沉默了,一袋接一袋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就在这时,韩老蔫拎着两只冻得邦邦硬的兔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书记,陈小子,都在呢?”
他一眼就看到石阶上的弹壳,嘿了一声,“你小子把这玩意儿给书记看了?”
陈放冲他点了点头,继续对王长贵说:“更邪乎的还在后头。”
“雪崩刚停,北边那片林子里,就传来一声大家伙的吼声。”
“那动静,我这辈子都没听过,吓得我腿肚子里的筋都抽巴到一块儿了!”
韩老蔫一听,脸色都变了。
他把兔子往地上一扔,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是老山君?”
“八成是。”
陈放心有余悸地样子,“我当时就趴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带着狗足足等了半个多钟头,才敢顺着山脊绕回来。”
“那伙人……我估计,就算有躲过雪崩的,碰上发威的老山君,也……”
话到这里,就不用再说了。
雪崩,老虎。
天灾,兽祸。
这理由,完美得找不到任何破绽。
这是大山自己的法则,是老天爷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