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赏桂宴设于御花园暖阁外,琉璃瓦映着晴日天光,桂香清冽沁凉。
桂树之下衣香鬓影、环佩轻响,众人各怀算计,目光不时飘向角落——永安侯府席位旁,沈微婉与柳如眉相携而立,身影在树影中透着微妙。
沈微婉着月白蹙金裙,簪素银桂簪,面色带病,腕间三皇子旧赠玉镯泛着温润诡光。
她摩挲镯身暗扣,低声对柳如眉道:“镯中假堕胎药,只乱脉象不伤本。”
柳如眉眸无犹豫,指尖攥白,声轻似雪:“我信你。”
她对萧承泽的恨早已刻入骨髓,此刻孤注一掷。
宴至中途,柳如眉端着浓稠燕窝,莲步轻移至沈微婉面前。
笑意温婉却藏着决绝:“婉姐姐素来孱弱,眉儿备了补品,姐姐务必尝尝。”
这“姐妹情深”,旁人听着和睦,于二人却是无声暗号。
沈微婉眸中闪过恰到好处的慌乱,连忙推辞:“眉儿有心了,我近来胃口不佳,恐辜负好意。”
两人推让间衣袖翻飞,沈微婉骤然身形一晃,脸色惨白如纸。
“婉姐姐!”
柳如眉毫不犹豫伸手去扶,动作快得毫无迟疑,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变故只在瞬息。
沈微婉软倒带巧劲,柳如眉顺势前倾,二人双双跌在锦毯上,闷响让暖阁内外瞬间死寂,目光尽数聚焦。
众人惊呼间,沈微婉指尖凝着细小白粉,借起身遮掩弹入柳如眉掌心,她攥手起身,悄无声息将药粉送入口中。
两息过后,柳如眉骤然捂腹凄厉痛呼,脸色褪尽血色。
“呃……好痛……”她身子佝偻下去,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双手死死抓着裙摆。
那痛苦绝非伪装,是药性快速蔓延带来的真实不适。
更骇人的是,她浅色裙摆下渗出刺目红痕,顺着锦毯晕开,触目惊心。
“出血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满座哗然。
皇后脸色一沉,厉声吩咐:“快传太医!”
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跪地诊脉的手指凝滞。
片刻后,他猛地收回手,脸色凝重得如同覆了一层寒霜。
对着皇后叩首道:“回皇后娘娘,柳侧妃……柳侧妃腹中并无龙种,且体内含有烈性堕胎之毒,此刻毒性发作,才会有此症状!”
“什么?”惊呼声此起彼伏。
众人本就知晓柳侧妃‘有孕’,今日突生变故更显诡异——或望向三皇子禁足府邸,或瞥向永安侯府席位,更多目光齐刷刷投向沈微婉。
二人方才还亲昵推让,转瞬便出此等祸事,她岂会没有嫌疑?
谁料柳如眉假孕数月,竟在宫宴当众曝出中毒“堕胎”丑闻!
窃窃私语蔓延,众人交头接耳,眼底满是探究猜忌:莫不是沈县主因旧怨暗下毒手?
沈微婉被春桃扶着,她面色依旧虚弱,眼底却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寒芒。
她深知萧承泽眼线混在这人群中,今日这出戏,不仅要击碎他借“子嗣”翻身的幻想,更要让观望势力看清——失势又陷丑闻的三皇子,早已不值得依附。
似是察觉满场异样目光,她身子晃得更厉害,无意间抬高春桃搀扶的手臂,腕间玉镯滑落大半,莹白手腕与镯子纹路光泽尽露。
她声音虚弱带委屈:“怎、怎么会……”
摩挲着玉镯,目光茫然无助,“这是三皇子所赠,我日日佩戴从未摘下。
今日赴宴前便头晕乏力,连起身都要搀扶,怎会做阴毒事?
若药是我下,我今日只戴这镯子,且无其他藏毒之物,三皇子又怎会害怀他孩子的眉儿?”
她语柔却字字清晰,配上苍白脸色、摇摇欲坠的身形与那象征“旧情”的玉镯,瞬间自证清白。
众人瞧她弱不禁风、素来软萌,又见玉镯带久佩包浆,猜忌不由便淡了几分——她今日这般虚乏,哪有下毒之力?
何况她只戴三皇子所赠玉镯,莫非是三皇子动手,反倒想栽赃于她?
沈微婉早已算准了这一层,她根本不怕太医查验。
柳如眉掌心残留的药粉气息,与她镯中“残留”的毒药痕迹恰好吻合,所有矛头,终将精准指向那个被禁足的三皇子。
目光再次流转,渐渐飘向了禁足府邸的三皇子方向,也飘向了那些暗中观望的势力。
谁都明白,这盘棋,早已不是柳如眉的“假孕”那么简单了。
秋风卷着桂花瓣簌簌落下,落在那片晕开的红迹上,冷暖交织间,一场更大的风波,才刚刚拉开序幕。
宫宴惊变的消息如淬冰利箭,穿破禁足府邸高墙,狠狠扎进萧承泽心头。
他枯坐书房,摩挲着母妃遗留的玉佩,正盘算如何借“子嗣”为由,向父皇求情解禁,再联合永安侯府的势力翻盘……
那未出世的孩子,是他失势后唯一的争储筹码,是他所有野心的根基。
“殿下!柳侧妃她……她在宫宴上出事了!”心腹侍卫踉跄闯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慌乱。
萧承泽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她怎么了?是不是动了胎气?快传太医!”
“不是……”侍卫脸色惨白,艰难开口,“太医诊断,柳侧妃根本没怀孕,还中了堕胎之毒,当场出血昏迷,满宫都知道了!”
“轰”的一声,如同惊雷在萧承泽脑中炸开。他僵在原地,手中的玉佩“啪”地摔在地上,裂成两半。
没怀孕?
堕胎之毒?
他所有的盘算、所有的期待,瞬间化为泡影。
失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紧接着便是彻骨的恐慌。
假孕丑闻、下毒风波,两件事撞在一起,无疑是在打他的脸,更是在挑衅皇权!
他本就因获罪禁足,如今又闹出这等惊天丑闻,父皇定会震怒,那些本就观望的势力,只会彻底抛弃他!
“废物!都是废物!”
萧承泽一掌拍碎桌案茶具,眼中满是猩红的怒火,“她不仅没用了,还敢给我惹这么大的祸!”
他全然忘了昔日得知“怀孕”时的狂喜,忘了许诺立柳如眉为正妃的甜言蜜语,此刻心中只剩对柳如眉的厌弃和对自身处境的焦虑。
“来人!”
他厉声嘶吼,“把柳如眉那个贱人拖回府,禁足偏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半步!谁敢为她求情,以同罪论处!”
他必须尽快撇清关系,哪怕显得凉薄无情,也不能让这桩丑闻再牵连到自己。
消息传回宫中,柳如眉刚被抬进偏殿,便听到了萧承泽的绝情指令。
她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眼中的泪水却瞬间汹涌而出。
下一刻,她挣扎坐起,强忍身下不适,对着殿外嘶声哭喊,声音凄厉得足以穿透宫墙:“萧承泽!你这个薄情寡义的小人!”
她的哭喊引来了不少宫人侍卫围观,恰好将她的声音传得更远。
“当初是你拿着脉案告诉我怀了孕,我反复问你是否搞错,你忘了吗?”
她捶胸顿足,状若疯魔,字字带血,“你当初何等狂喜,抱着我说要立我为正妃,称这孩子是你的福星、是你夺嫡的根基!”
她精准戳中萧承泽的虚伪,将他昔日的野心与承诺公之于众。
“如今不过出了这点事,你就容不下我了?就要把我禁足?你根本不是在乎我,不是在乎孩子,你只在乎你的储君之位!”
她哭得几乎晕厥,身子摇摇欲坠,眼中却没有半分绝望,只有精心伪装的悲愤。
围观之人无不咋舌,看向柳如眉的目光满是同情,想起萧承泽昔日的得意与如今的绝情,心中早已对他生出鄙夷。
谁都没想到,三皇子竟是这般凉薄自私之人,连“骨肉”都能如此轻易舍弃。
柳如眉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飞快拭去眼角湿意,眼底只剩蚀骨怨毒与冷冽的算计。
这场哭诉是她精心设计的表演,既败坏了萧承泽的名声,又为自己博得了同情。
她静静躺着,等待沈微婉的下一步指令,她不好过,萧承泽也别想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