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区”的最后通牒,像一块被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白鹿堡及周边区域激起了滔天巨浪。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最先在信息灵通的顶层圈子里蔓延,随后便不可抑制地渗透到中下层,给原本就因迷雾和生存压力而紧绷的神经,又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白鹿堡核心议会厅,这座在旧时代或许象征着秩序与庄严的殿堂,如今更像是一个被临时拼凑起来的战略碉堡。厚重的金属大门紧闭,将外界的喧嚣与不安隔绝,但室内凝滞的空气却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与会者的肩头。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三方势力泾渭分明。
主位之上,端坐着白鹿堡的统治者魏常。这位以“白鹿”为代号的男人,此刻脸上惯常的温和与从容几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疲惫与焦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暴露了他内心的极不平静。在他身后,站着几位堡内核心部门的负责人,包括面色同样凝重的沈心,以及眼神锐利、时刻保持戒备的雷震。白鹿堡代表的,是本土秩序的挣扎与存续。
左侧,是“龙魂”基地的特派代表,一位肩章上缀着将星、坐姿如同钢枪般挺拔的中年军官,赵启明将军。他身后跟着两名气息内敛、眼神如鹰隼的随从,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赵将军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军人的刚毅和一种审视全局的冷静。“龙魂”代表的,是国家残余力量的威严与深不可测的底蕴。
而右侧,位置相对靠后,坐着陈末。他只带了王桐一人随行。王桐像一尊铁塔般立在陈末身后,双手抱胸,脸上毫不掩饰对当前局面的不耐与对那所谓“第七区”的敌意。陈末本人则安静地坐在那里,身姿放松,与整个会议室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他低垂着眼睑,仿佛在养神,又仿佛在计算着什么。唯有偶尔抬眼时,那深邃目光中一闪而过的锐利,才让人意识到他并非置身事外。“末影”代表的,是变数,是新生的、尚未被完全驯服的力量,也可能……是唯一的破局点。
“情况,诸位都已经清楚了。”魏常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第七区’给了我们七十二小时,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四小时。我们必须尽快拿出一个统一的应对方案。”他目光扫过赵将军和陈末,“是战,是和,还是……撤?”
“撤?”赵启明将军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金属的质感,“往哪里撤?G-73区域的重要性,不仅仅在于那个矿场和所谓的‘寂静之心’。它位于连接南北几个重要残留城市带的咽喉位置,战略价值不言而喻。拱手让人,等于将主动权完全交出,未来我们‘龙魂’在白鹿堡乃至整个东部区域的布局,都将受到严重掣肘。”他顿了顿,目光如炬,“而且,以‘第七区’一贯的行事风格,他们想要的,恐怕不止这一块地皮。今天可以让出G-73,明天他们就可以要求白鹿堡本身。”
魏常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赵将军,道理我们都懂。可现实是,‘第七区’展示出的力量,远超我们目前的应对能力。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们……赌不起整个白鹿堡的存亡。”他的话语中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作为一方领袖,他必须考虑麾下成千上万幸存者的性命。
会议陷入了僵局。绝对的武力差距,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希望与现实之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末,轻轻抬起了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魏堡主,赵将军,”他的声音平静,像冰层下流动的水,“我们是否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哦?”赵启明锐利的目光转向他,“陈末先生有何高见?”
“我们一直在讨论‘第七区’想要什么,以及我们能否抵抗。”陈末缓缓说道,“但我们似乎忽略了另一个关键的‘参与者’。”
他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岩壁,直抵地底深处。
“那个被‘第七区’命名为‘寂静之心’的存在……它,愿不愿意被‘移交’?”
一句话,如同惊雷,在沉闷的会议室里炸响!
魏常和几位负责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错愕。赵启明将军的眉头也微微蹙起,显然,这个角度超出了常规的战略考量范畴。
“陈先生,你的意思是……那个规则诡异体,它拥有……意志?”沈心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
“意志?或许不准确。”陈末微微摇头,“更类似于一种……本能,一种基于其存在规则的反应机制。小芸的感知表明,它对‘秩序发生器’的光芒产生强烈的排斥,称之为‘吵’,并表现出‘愤怒’。这说明,它并非完全的死物,它会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
他站起身,走到会议室一侧悬挂的、相对简化的区域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代表分部矿场的位置。
“‘第七区’的强大,毋庸置疑。但他们想要顺利接收这里,前提是,地下的那个‘东西’,愿意保持‘安静’。”陈末的指尖在地图上轻轻划过一个圈,“如果他们强行进入,甚至试图用更强力的手段去‘控制’或‘研究’它,谁能保证,这个被激怒的‘心脏’,不会做出更激烈的反应?”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冰冷的逻辑,将一个问题,巧妙地转化为了一个风险极高的博弈。
“你的计划是?”赵启明将军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中透出浓厚的兴趣。他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或许真的看到了破局的一丝可能性。
“我们需要调整策略的核心。”陈末转过身,面向众人,眼神锐利,“从‘如何抵抗或服从第七区’,转变为‘如何利用地下的不确定性,增加我们谈判,或者说,周旋的筹码’。”
他开始阐述一个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构想:
“第一,情报操作。我们需要让‘第七区’相信,G-73区域的地下情况极端复杂且不稳定,‘寂静之心’是一个他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极度危险的高阶规则造物。任何粗暴的介入,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不可控的规则连锁反应,其影响范围可能远超矿场本身,甚至波及他们感兴趣的其他区域。”
“第二,拖延与试探。利用移交前的剩余时间,我们可以‘积极配合’前期勘察,但在关键数据、尤其是关于‘寂静之心’活跃规律和潜在风险的核心数据上,有所保留,或者提供经过‘加工’的信息。我们需要摸清‘第七区’先遣队伍的实力、装备以及他们对规则诡异体的了解程度。”
“第三,也是关键——制造‘意外’。”陈末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在‘第七区’人员进场的关键节点,我们可以……适度地、可控地,让‘寂静之心’稍微‘活跃’一下。不需要造成巨大破坏,只需要展现出足够的不稳定性和潜在威胁,让他们意识到,强行接管这里,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远超预期。”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陈末这个近乎“玩火”的计划震慑住了。这不仅仅是在对抗“第七区”,更是在利用一个他们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地下的恐怖存在!
“这太冒险了!”魏常忍不住出声,“万一失控怎么办?那东西要是彻底暴走,我们所有人都得陪葬!”
“留在原地,等待‘第七区’接收,然后被轻易碾碎,难道就不是一种慢性陪葬吗?”陈末反问,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魏堡主,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常规手段已经失效。我们唯一的生机,就在于敢于打破常规,在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哪怕是……魔鬼的力量。”
他看向赵启明:“赵将军,‘龙魂’想必也不愿意看到‘第七区’如此轻易地在此区域扩张影响力吧?我的计划,需要‘龙魂’在外部施加压力,进行战略佯动,分散‘第七区’的注意力,同时,在某些关键时刻,提供必要的……技术支援和信息支持。”
赵启明沉吟片刻,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陈末,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风险极大。但……值得一试。‘龙魂’可以提供有限的、非直接军事冲突范围内的支持。具体细节,需要进一步规划。”
魏常看着达成初步共识的赵将军和陈末,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要么跟着陈末赌一把,要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白鹿堡的未来被他人掌控。
“……好吧。”魏常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分,“白鹿堡,会配合行动。但是陈末,你必须保证,对‘寂静之心’的任何‘引导’,都必须在我方技术人员的监控下,将风险控制在最低!”
“当然。”陈末颔首,“这是我们共同的防线。”
初步的战略联盟,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下,以一种极其脆弱且危险的方式,勉强达成。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离去,脸上都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末和王桐最后走出议会厅。外面的天色依旧灰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王桐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陈哥,你说的那个‘适度活跃’……到底怎么搞?咱们真能控制住地底下那玩意儿?”
陈末望着远处矿场分部的方向,目光幽深。
“控制?不。”他轻声回答,像是自语,又像是宣告。
“我们只是……为即将到来的‘客人’,精心准备一场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
“至于仪式会热闹到什么程度……”
“那就要看我们的‘客人’,到底有多‘礼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