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狭窄而陡峭,向下倾斜,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根系的潮湿气味。身后寨子方向的厮杀声、爆炸声透过土层隐隐传来,变得沉闷而遥远,却更添几分压抑。
阿坎强忍着背后的伤痛,咬牙在前方探路,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陆青璃紧跟在后,一手紧握着用油布包裹的兽皮卷轴,另一只手扶着湿滑的土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黑暗几乎吞噬了一切,只有从寨子方向隐约透进来的一丝微光,勉强勾勒出地道的轮廓。他们不知道这条密道通向何处,也不知道岩摩长老和巴郎寨的村民们命运如何,只能凭着求生本能,不断向前。
“阿坎,你的伤……”陆青璃听着前方粗重的喘息声,担忧地问。
“没事……撑得住。”阿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明显的痛楚,“快走,他们可能会发现这里。”
地道似乎没有尽头。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只有十几分钟,却仿佛过了几个时辰。身后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和脚步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伴随着新鲜空气涌入。出口到了!
两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出口被茂密的藤蔓和灌木掩盖着。阿坎小心翼翼地拨开植被,警惕地向外望去。
外面依旧是浓密的雨林,但地势似乎更低,隐约能听到水流声。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投下斑驳的光点。暂时没有发现追兵的踪迹。
“安全,出来。”阿坎低声道,率先钻了出去,然后回身将陆青璃拉了出来。
重见天日,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但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正位于一处隐蔽的山谷底部,旁边是一条湍急的溪流。而抬头望去,可以看到巴郎寨所在的山坡方向,隐隐有黑烟升起!
“寨子……”陆青璃的心揪紧了。
阿坎面色阴沉:“黑水公司……这笔账,迟早要算。”他靠在旁边一块长满青苔的岩石上,额头上满是冷汗,背后的伤口显然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而崩裂了,有血迹渗出。
“你先别动!”陆青璃连忙扶住他,让他慢慢坐下,检查他背后的伤口。绷带已经被鲜血染红。“必须重新包扎一下。”
她解下自己的背包——幸好这个随身的小包一直没丢,里面还有一些应急的药品和干净的水。她小心翼翼地帮阿坎清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岩摩长老的草药果然神奇,伤口本身愈合的趋势很好,只是刚才的逃亡撕裂了部分新生的组织。
处理完伤口,两人都疲惫不堪,靠坐在岩石旁,短暂地休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巴郎寨命运的担忧交织在一起,气氛沉重。
陆青璃拿出那个油布包裹,缓缓打开。古老的兽皮卷轴呈现在眼前,上面的图案和符号充满了神秘感。
“世界之脐……祭坛之下……”她喃喃自语,回想起兽皮卷上那幅可怕的预言图,“阿坎,我们真的能阻止他们吗?梭温,还有黑水公司……”
阿坎沉默了片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雨林,像是在评估环境和潜在的危险。“不知道。但必须试试。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青璃。如果那个‘门’真的像传说中那么可怕,整个世界都可能被卷入。”
他顿了顿,看向陆青璃:“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我们现在的位置,然后想办法避开黑水公司的搜索,继续深入鬼哭涧。兽皮卷上,有没有更具体的地图或者线索?”
陆青璃仔细摊开兽皮卷。地图画得十分抽象,除了中心那个代表“世界之脐”的螺旋标记和周围的七个光点,以及象征毁灭的巨门图案外,只有一些简单的山脉和河流的轮廓。对于不熟悉此地地理的人来说,很难精确定位。
“看来,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陆青璃有些失望,但随即注意到卷轴边缘还有一些用更细小符号书写的注释,“这些文字……好像和寨子里图腾柱上的,还有父亲笔记里的一些符号很像……”
她尝试着回忆岩摩长老祭祀时吟唱的音节,以及父亲笔记里的只言片语,结合卷轴上的符号,艰难地辨认着。
“这里……好像提到了‘月亮井’……‘影之路’……还有……‘心之试炼’?”她不确定地解读着,“这些词是什么意思?和寻找‘世界之脐’有关吗?”
阿坎皱起眉:“听起来像是某种……仪式或者路径的指引。或许,‘世界之脐’的入口,并非直接可见,需要满足特定条件,或者通过某种考验才能抵达?”
这个推测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和神秘。鬼哭涧深处,不仅充满了自然的险恶和未知的生物,还可能存在着超自然的屏障或机制。
“无论如何,我们先离开这里。”阿坎挣扎着站起身,“黑水公司的人很可能会沿着溪流搜索,这里不能久留。我们需要找一个更隐蔽的地方从长计议。”
陆青璃点点头,小心地收好兽皮卷。两人沿着溪流,向上游方向艰难跋涉。雨林的地面湿滑崎岖,藤蔓缠绕,每前进一步都耗费大量体力。阿坎的伤更是大大拖慢了速度。
走了约莫一个小时,他们发现了一个被巨大树根和岩石半掩着的洞穴。洞口狭窄隐蔽,里面似乎空间不小。
“进去看看,或许可以暂时歇脚。”阿坎示意陆青璃留在外面警戒,自己则拔出匕首,小心翼翼地探入洞穴。
过了一会儿,他探出头来:“安全,里面很干燥,没有野兽痕迹。”
洞穴内部比想象中要宽敞一些,足以让两人容身。最奇妙的是,洞穴深处的一面岩壁上,似乎有微弱的荧光苔藓生长,提供了一点微弱的光源,勉强可以视物。
这无疑是一个理想的临时藏身之所。
两人进入洞穴,用石块和树枝稍稍伪装了一下洞口,终于得以喘息。陆青璃拿出最后一点干粮和水,和阿坎分食。食物所剩无几,必须尽快找到补给。
“我们必须想办法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以及下一步该怎么走。”阿坎靠坐在岩壁旁,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锐利,“兽皮卷上的线索太模糊。我们需要一个向导,或者更详细的地图。”
陆青璃何尝不知,但在这人迹罕至、危机四伏的鬼哭涧深处,去哪里找向导?地图更是奢望。
就在这时,洞穴外隐约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两人瞬间警惕起来,阿坎立刻示意陆青璃躲到洞穴深处的阴影里,自己则握紧匕首,悄无声息地潜到洞口附近,透过伪装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灌木丛一阵晃动,一个瘦小的身影踉踉跄跄地钻了出来,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叶,脸上带着惊惶和疲惫——竟然是巴郎寨的那个少年,阿木!
阿坎愣了一下,确认少年身后没有追兵,这才低声道:“阿木?”
少年阿木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待看清从洞穴里出来的是阿坎时,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带着哭腔用生硬的汉语喊道:“阿坎大哥!青璃姐姐!是你们!”
阿坎连忙将阿木拉进洞穴。少年显然经历了极大的惊吓和奔波,浑身发抖,上气不接下气。
陆青璃也赶紧过来,拿出水囊给他喝水。
“阿木,别怕,慢慢说,寨子里怎么样了?你怎么逃出来的?”陆青璃安抚着少年。
阿木喝了几口水,情绪稍微平复,哽咽着说:“寨子……寨子被他们攻破了……好多人都……岩摩长老为了掩护大家撤退,他……他……”少年说不下去了,只是流泪。
陆青璃和阿坎的心沉了下去。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确切消息,依然感到一阵悲痛和愤怒。岩摩长老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我是跟着几个大人从另一条小路跑的……后来被打散了,我慌不择路,不小心滚下了山坡,然后就一直跑……没想到遇到了你们。”阿木断断续续地叙述着。
“你做得很好,很勇敢。”阿坎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语气难得地温和了一些。在危机四伏的雨林中,一个少年能独自逃到这里,已是奇迹。
阿木的到来,虽然带来了寨子被毁的噩耗,但也带来了一线希望——他对这片区域的地形远比陆青璃和阿坎熟悉!
“阿木,你知道我们现在大概在什么位置吗?离鬼哭涧深处,那个传说很危险的地方,还有多远?”陆青璃急切地问。
阿木擦了擦眼泪,努力辨认了一下洞穴外的环境,又走到洞口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指着溪流的上游方向:“我们现在应该在野牛谷的下面。沿着这条溪往上走,会经过一个有很多白色石头的水潭,叫月亮井。过了月亮井,再往深处走,就是真正的鬼哭涧禁地了,连我们寨子里最勇敢的猎人都不敢轻易进去。传说那里有去无回。”
月亮井!陆青璃和阿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兽皮卷上提到的“月亮井”竟然真的存在!而且似乎是一个重要的地标。
“月亮井是什么样的地方?”陆青璃追问。
“我也没去过,只是听老人们说过。”阿木回忆道,“他们说月亮井的水像镜子一样,晚上能倒映出最清晰的月亮。井边有很多奇怪的白石头,摆成圆圈。老人说那里是山神洗眼睛的地方,很神圣,但也告诫我们不要轻易靠近。”
白色石头组成的圆圈?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人造的遗迹,而非单纯的自然景观。
“从月亮井到禁地,还有什么特征吗?比如,有没有什么‘影之路’或者需要经过什么‘考验’的说法?”陆青璃尝试着引用兽皮卷上的词汇。
阿木茫然地摇摇头:“影之路?没听说过。考验?老人们只说,只有被山神认可的人,才能穿过禁地找到真正的圣地,否则会被迷雾吞噬,或者被守护灵带走。这些都是传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被山神认可?迷雾?守护灵?这些虚无缥缈的说法,让前路显得更加诡谲莫测。
但至少,他们现在有了一个相对明确的地标——月亮井。看来,那里很可能是通往“世界之脐”的第一个关键点。
“我们必须去月亮井。”阿坎做出了决定,“那里很可能有下一步的线索。阿木,你能带我们到月亮井附近吗?到了那里,你就找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或者想办法回寨子附近看看情况,不要再跟着我们深入了。”
阿木虽然害怕,但还是坚定地点点头:“我知道路,可以带你们去。岩摩长老说过,要帮助你们。寨子的仇……也要靠你们了。”少年的眼中闪烁着仇恨与希望的泪光。
休整了片刻,等阿木体力恢复一些,三人便再次出发。由阿木带路,果然顺利了很多。他熟悉雨林中的小路,能避开一些危险的沼泽和兽径,行进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
一路上,他们格外小心,时刻警惕着黑水公司的巡逻队。幸运的是,并没有发现追兵的踪迹。或许黑水公司的主力还在清理巴郎寨,或者在他们认为更重要的方向进行搜索。
随着不断深入,周围的植被愈发茂密古老,参天巨树遮天蔽日,光线变得昏暗。空气潮湿闷热,各种奇异的昆虫和鸟鸣声不绝于耳,给人一种置身于史前世界的感觉。
途中,他们遇到了一些小型的危险,比如带有剧毒的色彩斑斓的青蛙、潜伏在树枝上的毒蛇,甚至还有一次远远瞥见了一头巨大的野猪。但在阿木的警觉和阿坎的经验下,都有惊无险地避开了。
傍晚时分,在穿过一片布满气生根的榕树林后,他们听到了比之前更响亮的水声。阿木示意大家放轻脚步,压低声音说:“前面应该就是月亮井了。”
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拨开最后一片巨大的蕨类植物叶片,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屏住了呼吸。
一个巨大的、如同蓝宝石般清澈的水潭出现在山谷中央,水潭的边缘,果然散落着许多光滑的白色巨石,这些巨石并非天然杂乱堆积,而是明显被人工摆放成了一个巨大的、近乎完美的圆圈!圆圈中央,水潭平静如镜,倒映着天空中西斜的太阳和已经开始显现的淡淡月影,果然如同传说中一样,仿佛能照见月亮。
水潭周围弥漫着一股奇异宁静的氛围,连虫鸣鸟叫都似乎变得遥远了。这里的时间流速仿佛都变慢了。
“这就是月亮井……”陆青璃喃喃道。她感到口袋里的钥匙碎片,似乎微微发热了一下。
阿坎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认没有埋伏。“看起来没有黑水公司的人。但我们得抓紧时间,这里太空旷,不适合久留。”
三人走到白色石圈边缘。巨石上刻着一些模糊的图案,与祭坛和图腾柱上的风格类似,但更加古老磨损。陆青璃立刻拿出兽皮卷,对照着上面的符号。
“看这里!”她指着一块特别高大的巨石,上面刻着一个螺旋符号,下面有几个更小的符号,“这些符号……和兽皮卷上注释‘月亮井’旁边的符号很像!这下面写着……‘当双月映井,影之路现’?”
“双月映井?”阿坎抬头看了看天空,月亮已经清晰可见,但只有一个。“是指有两个月亮的时候?这怎么可能?”
陆青璃也皱起眉头。难道需要特定的天文现象?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阿木忽然指着水潭中心,惊讶地说:“你们看!水里有两个月亮!”
陆青璃和阿坎顺着望去,只见平静如镜的水面上,倒映着天空中的月亮,同时,在水潭深处,似乎还有一点微弱的光源,也倒映出了一个月亮!两个月亮的光影,在水中微微晃动,逐渐靠近,最终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是倒影!水潭底部有发光的东西!”阿坎立刻明白了。
就在双月倒影重合的刹那,异变发生了!
白色石圈内的光线似乎扭曲了一下,紧接着,水潭对面,靠近岩壁的地方,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中,竟然缓缓浮现出一条朦胧的、由微弱光影构成的小径!这条小径悬浮在水面上方寸许,蜿蜒通向岩壁,而岩壁上,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个之前根本不存在的、被藤蔓半掩的洞口!
“影之路!”陆青璃惊呼出声。原来“双月映井”指的是水中的倒影重合!这条神秘的小径,就是通往下一阶段的路径!
“快!这景象不知道能持续多久!”阿坎当机立断,率先踏上了那条光影小径。小径看似虚幻,踩上去却有种坚实的触感。
陆青璃拉起还有些发愣的阿木,紧跟而上。
三人快速通过光影小径,来到了岩壁前的洞口。回头望去,水中的双月倒影正在缓缓分离,那条影之路也随之开始变得模糊、消散。
他们不敢耽搁,立刻钻进了洞口。洞口内部是一条向下的天然石阶,潮湿阴暗,深不见底。
阿坎停下脚步,对阿木说:“阿木,你就送到这里。里面太危险,你不能跟进去。沿着原路返回,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或者想办法联系其他逃出来的寨民。记住,活下去最重要。”
阿木虽然想跟着,但也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进去只会成为累赘。他红着眼圈点点头:“阿坎大哥,青璃姐姐,你们一定要小心!山神会保佑你们的!”
告别了少年阿木,陆青璃和阿坎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强光手电——这是他们从黑水公司士兵尸体上搜刮来的少数有用装备之一——沿着幽深潮湿的石阶,向着鬼哭涧更深、更未知的地心深处,毅然走去。
石阶蜿蜒向下,仿佛没有尽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古老的气息。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划动,照亮了石壁上一些粗糙古老的刻痕,似乎记录着某种古老的叙事。
他们的心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下一步会遇到什么?是传说中的守护灵?还是致命的陷阱?抑或是……那扇通往毁灭的“门”?
答案,就在这无尽的阶梯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