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7年的小暑来得比往年更烈些，刚过辰时，日头就把静室的青砖晒得发烫。我推开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院外的老槐树叶子被晒得打卷，蝉鸣声密得像要把空气煮沸。闭关静室的门楣上挂着新换的竹帘，竹片缝隙里漏进的阳光在地上拼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
桌上的铜壶滴漏“嗒嗒”轻响，壶里的水比往日蒸发得更快，不到午时就下去了大半。我盘膝坐在青石板上，石板下的寒冰玉经过夏至的冲关，凉意淡了许多，刚好中和身上的燥气。内丹在丹田沉稳转动，每一圈都带着温热的力道，不像夏至时那般炽烈，却多了份绵密的后劲——这是小暑蓄势的关键，要把爆发的能量收束成绵长的力，像夏日午后的雷阵雨，看着平静，却藏着沛然的生机。
辰时三刻，我指尖捏起“固”字诀，五行阵基上的铜钱开始发热。东边的青纹玉最先响应，玉身沁出层细密的水珠，水珠顺着玉纹流淌，在石板上画出道蜿蜒的细线，像条微型的溪流。这是木气在“润”，小暑的木气不能再像夏至时那般疯长，得学会在燥热里扎根，把养分往深里送。我凝神引导水珠渗入石板缝隙，那里埋着去年埋下的柳树枝，此刻竟抽出了半寸长的嫩芽，芽尖顶着层绒毛，在热浪里轻轻颤动。
“木气得‘敛’，”我低声念着心法，看着嫩芽的根须顺着水珠的轨迹往土壤深处钻，“前番借阳气疯长，此刻需‘藏锋’，把劲攒在根上。”
青纹玉的光晕渐渐收窄，像条绿丝带缠在嫩芽周围。这时南边的赤纹玉开始发烫，炭盆里的火硝石“噼啪”爆响，玛瑙里的小火龙探出头，这次没有喷出火星，而是化作层薄薄的火膜，裹在柳芽表面。火膜是透明的，像层琥珀，把热浪挡在外面，却让阳光刚好穿透——这是小暑火气的“护”，既要守住阳气，又不能灼伤到内里的生机。
我调整呼吸，让内丹的能量顺着经脉往指尖走，每一次吐纳都与铜壶滴漏的节奏相合。漏壶的水落在铜盘上，声音清脆，像在给我的调息打拍子。忽然发现，小暑的修炼最忌心浮气躁，日头越烈，越要沉得住气，就像田里的玉米，顶着大太阳扎根，看着不动声色，地下的根须却在悄悄延伸。
西边的白纹玉悬在梁上，铜片在气流里轻轻旋转，转出圈银色的光晕。这光晕不像夏至时那般锋利，反而像把小梳子，细细梳理着柳芽周围的气息。有片枯叶被风吹进静室，刚靠近柳芽就被银光晕住，瞬间分解成细小的纤维，落在土里化作养料。“金气得‘化’，”我看着纤维融入土壤，“锐不可当是勇，化朽为奇是智，小暑当修‘智’。”
铜片的光晕渐渐变得柔和，与火膜、绿丝带交织在一起，在柳芽周围织成个三色的茧。北边的黑纹玉浸在水盂里，墨玉里的云絮纹缓缓舒展，像朵慢慢绽放的墨荷，盂中的井水顺着桌腿往下渗，在石板上晕开片深色的水迹，刚好把柳芽周围的土壤润得半湿——不湿不燥，是小暑水气的“度”，多一分则涝，少一分则旱。
“水火既济，金木交并，”我掐动“和”字诀，中央的土纹玉终于有了动静。姜黄石上的麦粒芽忽然拔高半寸，芽尖裂开，露出点嫩黄的穗子。石槽里的七粒麦粒同时发芽，根茎在土里相互缠绕，形成个细密的网，把木、火、金、水四气牢牢兜住，像位稳重的老者，把闹腾的小辈们拢在怀里。
土气得“蕴”，这是小暑修炼的核心。经历了夏至的爆发，五行之气此刻最需“蕴养”，就像酿在坛里的酒，封口后得在阴凉处慢慢发酵，急不得。我能感觉到内丹的能量正通过土纹玉的脉络，一点点渗入那片根系交织的土壤，每一次渗透都带着细微的震颤，像是在与大地的脉息共鸣。
静室的竹帘被风吹得“哗啦”响，外面传来张老爹吆喝着给菜畦浇水的声音。他的木瓢泼在泥土上，“噗”的一声，水汽混着土腥味飘进窗来。我忽然意识到，小暑的“蓄势”从来不是关起门来苦修，而是要听着外面的蝉鸣、水声、吆喝声，在烟火气里找到平衡——就像那柳芽，既要扎根土壤，又要迎着阳光，还要受得了风吹，这才是活的生机。
午时的日头最烈，我停下修炼，走到窗边看张老爹浇菜。他的汗衫湿透了，贴在背上，手里的瓢一扬，水珠在阳光下散成彩虹。菜畦里的黄瓜藤缠着竹架往上爬，叶子被晒得蔫蔫的，可刚浇过水，藤蔓就悄悄挺直了些，卷须还在不知疲倦地打着圈。
“先生，歇会儿不？”张老爹抬头看见我，抹了把汗，“刚摘的黄瓜，冰镇在井里，脆生生的。”
我笑着点头，忽然发现井台边的青苔在热水汽里泛着油光，青苔下的土壤竟有些松动——是刚才黑纹玉的水气渗到了外面。这不经意的延伸，让我心里一动：原来能量的“蓄”，不是死守着一亩三分地，而是在不知不觉中渗透、滋养，像井水润田，无声无息，却自有力量。
吃着冰镇黄瓜，脆甜的汁水顺着喉咙往下滑，带着井水的凉。我忽然明白，小暑的修炼该换种方式。回到静室，我撤了炭盆，把赤纹玉放在窗台上，让它直接晒着太阳；又把黑纹玉的水盂搬到门外，接了些雨水——刚才不知何时飘了阵急雨，雨珠里裹着阳光，落在盂里像撒了把碎钻。
重新坐下时，五行之气的流转忽然变得更顺畅。柳芽在自然光下舒展着叶片，火膜吸收着阳光的暖，水气带着雨水的清，金气梳理着风里的尘，木气往深处扎根，土气把这一切稳稳托住。内丹的转动与天地的节奏合上了拍，不再是我刻意控制，而是像呼吸一样自然。
傍晚时分，柳芽竟开出了朵极小的白花，花瓣薄得像蝉翼，在晚风里轻轻摇晃。我凑近看，发现花心藏着颗米粒大的露珠，露珠里映着整个静室的影子——五行阵基、铜壶滴漏、竹帘缝隙的光，还有我含笑的眼睛。
原来小暑的蓄势，不是把能量攥在手里，而是松开手，让它与天地相通，像这株柳芽，在炎热里扎根，在风雨里开花，于无声处，积蓄着下一次绽放的力量。夜色渐浓，蝉鸣渐歇，内丹的光透过衣襟映在地上，像朵缓缓展开的莲花，每片花瓣上，都沾着小暑的光与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