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江南烟雨季。
沈府绣楼的雕花窗前,沈若梅将安胎药推至廊柱阴影里。
青瓷碗沿凝着未干的水珠,混着她眼角未落的泪,在月光下碎成银箔。
“景天,你看这雨帘像不像忘川水?”她指尖抚过男人腰间的斩鬼符,“他们说人鬼殊途,可我偏要在这尘网里,为你织一座囚凰的金缕牢笼。”
黑衣道士垂眸避开她灼灼的目光,道袍上的血渍还沾着昨夜收服的狐狸精尾毛。
十年来他藏在沈府柴房,听着雕花楼板传来的细碎脚步声入眠,看她用胭脂在窗纸背面画他的道髻,终究还是让这缕人间烟火,熏暖了执剑的手。
“明日...明日我便要去昆仑山除妖。”
景天喉结滚动,袖中阴差令牌烫得惊人。
地府特招令已下第三道,孟婆汤在忘川河畔晃出涟漪,“待这劫数了却,我便带你去桃溪村,盖三间瓦房,你种茉莉我编竹筐...”
话音未落,绣楼木门轰然碎裂。
沈老爷举着藤鞭冲进来,金丝眼镜后是淬了冰的怒意:“孽障!竟与妖道私通生子!”若梅护着小腹后退,发间金步摇跌落,在青砖上砸出凄厉的响。
景天指尖掐诀欲唤法器,却见无数道符从梁上簌簌落下,原来这十年温柔乡,早成了沈家布下的困鬼局。
“娘!我的肚子好痛!”
若梅尖叫着被拖出绣楼时,看见景天被九道锁魂链钉在梨花树下。
他道袍撕裂处露出心口朱砂痣,那是她去年亲手用凤仙花汁点的,此刻正渗着黑血,沈老爷竟用掺了尸油的符纸,破了他的护身法咒。
“沈若梅,你若肯嫁入周府做填房,我便留这野种一条命。”
暴雨冲刷着庭院里的血迹,若梅攥紧染血的帕子,帕角绣着未完工的并蒂莲。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已是丑时三刻。
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景天在城隍庙替她求的签,签文说“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当时她笑着将签纸折成纸船,放进秦淮河。
“我嫁。”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晒干的莲蓬,空空洞洞地响在雨夜里。
景天抬起染血的脸,瞳孔里映着她决绝的神色,忽然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锁魂链崩断两根,却被沈府管家趁机砸中后心,那是块浸过黑狗血的镇宅木牌。
子时已至,阴差令牌在景天怀中发烫。
若梅被塞进喜轿的瞬间,他终于挣断最后一道锁链,却看见漫天纸钱如雪,将她的红盖头染成惨白。
地府勾魂铃在云端震荡,他望着喜轿消失在雨幕里,指尖还残留着她发间的茉莉香。
孟婆的声音从忘川传来:“景天,再不走,便要灰飞烟灭了。”
“等等...我还有东西没留给她...”
他颤抖着咬破指尖,在断墙上写下血书。
墨迹未干,便被暴雨冲成蜿蜒的红线,像极了他们初见时,她系在他剑穗上的同心结。
一月后,周府喜宴。
沈若梅握着剪刀藏在喜服里,听着门外喧嚣的礼乐声,忽然想起景天说过的话:“若梅,鬼差勾魂时,若阳寿未尽却心系执念,便会化作红衣厉鬼。”
盖头落地的刹那,她看见新郎掀起喜帕的手,那双手戴着和田玉扳指,指甲缝里有常年抽大烟留下的焦黄色。
“小姐,该喝合卺酒了。”
婢女递来的酒杯里,浮着几星可疑的白沫。若梅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十年相思磨成的尖刺。
剪刀刺破喜服的瞬间,窗外惊雷炸响,她仿佛看见一道黑影破窗而入,却在触到她指尖时化作漫天萤火。
“景天...原来你终究还是来了...”
鲜血浸透的喜服绽开如红梅,她倒在满地红烛之间,听见远处城隍庙的钟声。
十年前那个春夜,也是这样的钟声里,他背着斩鬼剑从戏台后走来,衣摆沾着半片桃花。
现世·忘川来客
京城四合院,暮春。
慕容博士捏着喷壶给月季施肥,忽然听见院角竹影簌簌作响。
抬眼时,便见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男人负手立在海棠花下,墨发束着根乌木簪,袖口隐约露出鬼面纹饰,那是只有阴间阴差才有的往生纹。
“王小宝?”男人开口,声线如浸过忘川水的寒玉,“善行司老魏,特来求你一事。”
正在二楼擦古董瓷器的我手一抖,青花瓷瓶险些滑落。
抬眸望去,只见那男人指尖掠过石桌,竟凝出层薄霜。
他望向我的眼神里,藏着千年忘川的沉郁,却又在提起“阿水”二字时,泛起涟漪般的温柔。
“景天那孩子...守了忘川十年,如今执念成枷。”
老魏指尖在石桌上画出阴阳鱼,海棠花瓣落在他袖口,瞬间褪成枯黄色,“他妻子为保清白自刎,儿子流落在外戚家受尽折辱...我答应他,要寻个阳间信得过的人,护那孩子周全。”
我擦着手下楼,注意到他腰间挂着枚青铜令牌,正面刻“善行司”三字,背面是只衔着自己尾巴的玄蛇,那是阴间仅次于阎王的信物。
茶香混着阴气在阳台上弥漫,老魏忽然望向天边流云:“你可知,那孩子生在鬼节子时,天生阴阳眼?如今他被恶灵缠身,七日后便是劫数。”
我望着院角正在爬墙的三花猫,它忽然转头,瞳孔里映出老魏身后若隐若现的鬼影。
那是个穿着民国喜服的女子,长发垂落间露出颈间狰狞的刀痕。
她指尖对着我轻轻点了点,唇语分明在说:“求你...救救阿水...”
“好。”我放下茶盏,瓷器与石桌相碰,发出清越的响,“但我要先知道,阿水现在何处。”
老魏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
他抬手轻挥,石桌上浮现出滴着水的纸船,船身用朱砂写着“桃溪村”三字。
纸船忽然化作流光,没入我掌心,与此同时,院外传来暴雨将至的闷雷,正是十年前林若梅自刎时的雷声。
“记住,七日后子时,城隍庙的古槐树...莫要迟到。”
老魏起身时,月白长衫已染了人间的暮色。
他走过海棠花下,枝头花苞竟瞬间凋零,露出花蕊里蜷缩的小小纸人。
那是用景天的血书折成的,纸人腰间还系着半片褪色的红盖头。
我望着他消失在月洞门处,掌心的流光渐渐化作胎记般的朱砂痣。
三花猫忽然跳上石桌,爪子拨弄着老魏留下的茶盏,水面倒影里,竟映出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背影。
他蹲在破庙角落,脖颈间缠着渗血的红绳,身后跟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鬼。
“阿水...”我轻声念出这个名字,远处惊雷炸响,雨丝开始飘落。
茶盏里的水忽然泛起涟漪,映出十年前那个雨夜的断墙残垣,。
血书被暴雨冲成的红线,此刻竟蜿蜒着,指向我掌心的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