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万家灯火被彻底甩在身后，连同那些恩怨与过往，一并被连绵的夜色与呼啸的风吞没。
顾盼的身影在荒芜的官道上化作一道淡淡的灰线，朝着大乾王朝最西北的边境疾驰。越是向西，人烟便越是稀少，城镇变成了村落，村落变成了零星的驿站，最后，连驿站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无尽的、被风侵蚀得千疮百孔的黄土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干燥而萧瑟的气息，灵气也变得稀薄而驳杂。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巴掌大小的罗盘。罗盘非金非木，盘面上没有方位刻度，只有一圈圈螺旋状的古老符文。中央那根由兽骨制成的指针，此刻正微微颤动，散发着淡淡的魂力光晕，坚定地指向西北更深处。
这是上古残魂所赠的“寻界盘”，专门用以寻找三界之间壁垒最为薄弱的节点。
又行了三日，地貌再次发生变化。黄土被黑褐色的沼泽与怪石嶙峋的丘陵取代，空气变得潮湿而阴冷，一缕缕灰白色的瘴气如活物般在地面上缓缓流动，将视线所及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这里便是大乾王朝与蛮荒妖地交界的“迷雾之渊”。
传闻此地乃上古战场，神魔陨落，怨气不散，瘴气常年不退，其中滋生了无数毒虫异兽，寻常修士踏入，十死无生。
顾盼停下脚步，金丹二层的灵力在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护罩，将那些试图侵蚀的瘴气隔绝在外。她将一粒秦远炼制的“广谱抗性丹”含在舌下，丹药化作一股清凉的溪流，在经脉内壁覆上了一层薄膜。
她没有立刻深入，而是在迷雾之渊的外围，沿着一个巨大的弧形，不疾不徐地行走。手中的寻界盘指针颤动得愈发厉害，却始终无法稳定地指向某一个确切的位置。
“界域之壁，有薄有厚，寻天地灵气交汇紊乱之所，可破。”
残卷上的文字在她脑海中浮现。她需要寻找的，是一个灵气极度不稳定的“奇点”，一个足以让她用界域石和传送术撕开一道通往妖界裂隙的地方。
这需要耐心。
就在她绕过一片形如鬼爪的枯树林时，寻界盘上的兽骨指针忽然剧烈地一震，不再是无规律的颤抖，而是朝着左前方一个方向，猛地偏转过去。
顾盼的脚步一顿，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那个方向，瘴气似乎比别处更为浓郁，隐约能看到一小片地势稍高的干燥山丘。寻界盘的反应证明，那里存在着某种强烈的能量源，正在干扰界域的稳定。
但那能量源，似乎并非纯粹的自然现象。
她收敛全身气息，新生的木灵根在此刻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她心念一动，周身的气息便与周围的草木瘴气融为一体，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段不起眼的枯木，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片山丘摸去。
靠近山丘，一阵奇异的味道顺着风飘了过来。那是一种混合着硫磺、腐肉以及某种浓烈香料的古怪气味。
顾盼伏在一块黑石之后，探出半个头。
山丘之上，竟真的有人。
或者说，不是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滑稽的营地。一头形似犀牛、背上却长着两只肉翼的怪兽，正趴在地上打着响鼻，呼出的气息带着点点火星。怪兽的旁边，支着一个简陋的摊子，几块破烂的黑布上，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有拳头大小、还在微微搏动的黑色心脏；有被风干的、长满倒刺的触手；还有一些在瓶瓶罐罐里蠕动着的、色彩斑斓的虫豸。
一个穿着宽大黑袍的身影，正坐在摊子后面，用一根不知名的兽骨，慢悠悠地剔着牙。他头上戴着一顶巨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从斗笠下露出的、微微发青的皮肤，以及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眼睛来看，绝非人族。
一股若有若无的魔气，混杂着金丹一层的修为波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魔族？一个魔族商人，为何会出现在人界与妖界的交界处？
顾-盼没有立刻现身。她静静地观察着。这个魔族商人看起来懒散而无害，但能在迷雾之渊这种地方安然设摊，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魔族商人似乎剔完了牙，将兽骨随手一扔，伸了个懒腰，用一种带着古怪腔调的沙哑人言自言自语：“真是见鬼的天气，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妖界那帮长毛的狐狸，最近跟吃了枪药一样，见人就查，连我这种奉公守法的良心商人都盘问个没完。”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黑漆漆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咂咂嘴，满脸不爽。
听到“妖界”、“盘问”这几个字，顾盼心中一动。
她略一思忖，缓缓散去了身上的伪装，从黑石后走了出来。她没有刻意释放威压，只是用一种寻常路过修士的姿态，不紧不慢地朝着山丘走去。
几乎在她现身的瞬间，那原本懒洋洋的魔族商人，身体猛地一僵。他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如两柄淬毒的匕首，瞬间锁定了顾盼。摊子旁那头打着响鼻的怪兽，也猛地站起，鼻孔里喷出两道粗重的硫磺气息，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空气中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顾盼面色不变，脚步也未停。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魔族商人，目光在他摊位上那些稀奇古怪的货物上扫过，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被这些东西吸引了注意力的过路人。
那魔族商人盯了她片刻，眼中的警惕与杀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意人特有的、精明的光。
“哎哟！这位仙子，可吓死我老黑了。”他夸张地拍了拍胸口，斗笠下的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您这悄无声息的，我还以为是哪路妖王出来巡山了呢。别怕别怕，我这坐骑‘顶天犀’就是嗓门大，不咬人，不咬人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踢了那怪兽一脚，怪兽委屈地低吼一声，又重新趴了下去。
顾盼走到摊前，目光落在一株用玉盒装着的、通体漆黑的灵草上，那灵草散发着幽幽的魔气。
“黑魔草，魔界特产，你这里倒是什么都卖。”她淡淡开口。
被称作老黑的魔族商人眼睛一亮，腔调愈发热情：“仙子好眼力！这可是刚从魔渊之底采上来的上品黑魔草，无论是炼制魔丹，还是喂养魔宠，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看您气质不凡，修为高深，我给您算便宜点，三百块上品灵石一株，如何？”
顾盼心中冷笑，这黑魔草在魔界最多值三十块上品灵石，这老黑张口就翻了十倍，果然是个奸商。
她没有点破，只是不经意地问道：“你常来这里？”
“嗨，混口饭吃嘛。”老黑搓了搓手，“人界这边，有些特产在魔界和妖界可是抢手货。我就做点转手买卖，赚个辛苦钱。不过最近生意不好做啊。”
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尤其是妖界那边，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到处设卡，严查过往修士，特别是对你们人族，查得那叫一个严。我好几批货都砸手里了。”
顾盼心中了然，看来自己从他口中听到的抱怨，并非虚言。妖界确实有变故。
“哦？妖界出了什么事？”她状似好奇地问。
“谁知道呢。”老黑撇撇嘴，“听说是青丘那边下了命令，好像在找什么人，又好像在防着什么人。我们这些小本买卖的，哪敢多问。仙子，您要是想去妖界游历，我劝您最近还是缓缓。那帮巡逻队，可不讲道理。”
顾盼没有接话，她拿起那株黑魔草，指尖萦绕起一缕精纯的冰灵根之力。
老黑的眼皮跳了一下。玄品灵根！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女修，不仅是金丹修士，还拥有玄品灵根！这绝对是大宗门出来的天才弟子，身上肯定不缺钱。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又真诚了几分。
“仙子，这黑魔草与您的灵根属性不合。不过我这里，还有些别的好东西。”他神秘兮兮地从摊子底下，摸出一个黑色的木匣。
“您看这个。”他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枚巴掌大小、布满裂纹的青色鳞片，“上古妖龙的护心鳞，残片。虽然破损了，但里面蕴含一丝龙威，佩戴在身上，寻常妖兽不敢靠近。去妖界闯荡，这可是保命的宝贝！一口价，一千上品灵石！”
顾盼瞥了一眼，那鳞片上的龙威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根本就是个样子货。
她摇了摇头，放下黑魔草，转身便要走。
“哎，仙子别急啊！”老黑连忙叫住她，“价钱好商量嘛！八百！八百总行了吧！”
顾盼依旧不为所动。
老黑见她去意已决，似乎有些急了，他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仙子，看您的样子，来这迷雾之渊，恐怕不是为了采药那么简单吧？”
顾盼的脚步，终于停下。她缓缓转过身，清冷的目光落在了老黑的脸上。
老黑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陪着笑脸继续说道：“这地方，灵气紊乱，界域不稳，除了我们这种走投无路的商人，就只有一种人会来——想要‘走捷径’的人。”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意有所指。
“用寻常方法撕开界域裂隙，动静太大，而且极不稳定，一个不慎，就可能被卷入空间乱流，尸骨无存。”老黑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魔气熏得发黑的牙齿，“仙子，我这里，有一样东西，或许能帮到你。”
他收起了摊子上那些骗人的玩意儿，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最深处，掏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却如同星空般闪烁着点点银芒的石头。
石头出现的瞬间，顾盼手中的寻界盘，那根兽骨指针猛地一颤，竟直挺挺地指向了那块石头，发出了嗡嗡的鸣响。
顾盼的瞳孔，微微一缩。
“界域石！”
这正是她开启传送阵所需要的三枚界域石之一！她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这里，从一个魔族奸商的手中，见到自己苦寻之物。
“仙子好眼力。”老黑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得意，“这可不是普通的界域石，这是‘伴生界域石’。它能感应到附近最稳定的界域薄弱点，并且在开启传送阵时，起到‘锚点’的作用，能将传送的稳定性，提高至少五成！”
他将石头托在掌心，像是在展示一件绝世珍宝。
“有了它，您就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迷雾之渊里乱转了。它，就是您通往妖界最稳妥的‘钥匙’。”
顾盼看着那块石头，没有说话。她的心在飞速盘算。此物她势在必得，但对方明显看出了她的意图，必然会狮子大开口。
果然，老黑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地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万上品灵石，或者，一件同等价值的法宝。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不二价。”
五万上品灵石，这几乎相当于墨尘储物戒里所有上品灵石的一半。这个价格，已经不是敲诈，而是抢劫了。
顾盼沉默地看着他。
老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正想再说些什么。
顾盼却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这头顶天犀，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