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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短暂的平静,如同一场绚烂却易碎的琉璃梦,被第一声砸开府库大门的巨响彻底震碎。
董卓在未央宫中,用搜刮来的九龙玉杯痛饮了三日的美酒,当他从宿醉中醒来,那双被酒色掏空的浑浊眼珠里,便只剩下了贪婪与猜忌。他像一头检视自己巢穴的恶龙,在巡视完富丽堂皇的宫殿后,便将目光投向了整座长安城。
他觉得这座城太富庶了,而富庶,就意味着隐藏着反抗的资本。
于是,命令下达了。
第一道命令,是“籍没”。以“清查逆党”为名,无数西凉兵卒如虎狼般冲入长安的街巷。他们首先对准的,是那些在洛阳时便与关东诸侯有书信往来的官员府邸。但很快,这个范围便被无限扩大,任何家底殷实的富商、任何看起来颇有积蓄的士人,都可能在下一刻被扣上“通敌”的帽子。
一时间,长安城内,哭喊声、求饶声、金属撞击木门的巨响,彻夜不绝。
林渊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带着一队亲卫,行走在朱雀大街上。他今天的任务,是“维持秩序”,确保籍没的财物能顺利地运入相国府新设的府库。
这无疑是个肥差,也是个能清晰看清局势的差事。
他身后的街道上,一辆辆大车正缓缓驶过,车上堆满了金银、丝帛、铜器、古玩,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这些财物上,还沾染着新鲜的血迹。
“校尉,前面是光禄勋杜家的宅子,李傕将军的部下正在清点,让我们绕行。”一名亲兵上前禀报。
林渊勒住马,抬眼望去。那是一座气派的府邸,门口的石狮子都被推倒了一个,朱漆大门洞开,不时有兵卒扛着沉重的箱子,满脸喜色地走出来。一个身穿锦衣、须发皆白的老者,被两名士兵粗暴地按在地上,口中还在不停地咒骂着什么,但很快就被一记刀鞘砸在后脑,没了声息。
林-渊的目光没有在那老者身上停留,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些从杜府运出的财物。在他的天书视野中,每一箱金银都散发着诱人的金色光芒,但每一缕光芒上,都缠绕着一缕黑色的,代表着“怨恨”与“诅咒”的丝线。
这些丝线,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蚂蟥,密密麻麻地从城中各处升起,最终汇聚向西北角的相国府,钻入那条正在酣睡的黑龙气运体内。
黑龙的身躯,因为吞噬了海量的财货气运,变得比在洛阳时更加庞大凝实。但它的颜色,却不再是纯粹的象征权力的玄黑,而是变得浑浊不堪。无数细小的、代表着怨毒的黑线在它的鳞片间游走,让它庞大的身躯看起来,像一具正在腐烂的巨人尸体,外表强壮,内里却已生出无数蛆虫。
“绕路。”林渊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调转了马头。
他的队伍里,那两名李儒安插的“眼睛”,始终在观察着他的反应。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对同僚的残暴无动于衷,只关心自己任务的冷酷军官。这很符合一个西凉军中爬上来的幸进之徒的形象。
然而,第二道命令,让这场灾难变得更加深重。
董卓下令,征发长安及三辅地区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全部男丁,共计二十余万,于城西修建“郿坞”。
那是一座比皇宫更奢华、比要塞更坚固的堡垒。据说墙高七丈,厚亦七丈,城中广聚金银,积谷可食三十年。董卓曾对人言:“事成,则雄据天下;不成,则退守此坞,足以终老。”
一座人间天堂的建立,往往意味着一片人间地狱的诞生。
长安城西的工地上,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数十万衣衫褴褛的劳役,在监工的皮鞭下,如同蝼蚁般搬运着土石。
林渊再次接到了任务,带领亲卫,负责弹压一处采石场。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汗水、血水和石灰混合的刺鼻气味。监工的咒骂声,皮鞭抽在皮肉上的闷响,以及劳役们沉重而麻木的喘息声,构成了一曲绝望的交响。
不时有人因为脱力或中暑而倒下,监工们甚至懒得查看,直接便命人将其拖到一旁,任其自生自灭。因为每天都有新的劳役被源源不断地送来,人命在这里,比脚下的石料还要廉价。
“都他娘的快点!天黑之前,要是采不够一千方,你们今天谁也别想喝到一口水!”一名满脸横肉的西凉军侯,正站在一块巨石上,挥舞着鞭子,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他的脚下,一名看起来文弱的青年,因为搬运一块过重的石料而脱手,砸伤了自己的脚。他抱着脚在地上痛苦地翻滚,鲜血很快浸湿了破烂的裤腿。
“废物!竟敢偷懒!”那军侯怒骂一声,跳下巨石,一脚便踹在青年的胸口。
青年被踹得咳出一口血,却挣扎着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怒火:“暴政!尔等行径,与禽兽何异!史书所载,夏桀商纣,亦不过如此!天道昭昭,必降雷霆……”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军侯便狞笑一声,举起了手中的铁鞭。
“还敢跟老子掉书袋?”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住手。”
军侯的动作一滞,他回过头,看到了策马缓缓走来的林渊。他认得林渊身上的校尉甲胄,也知道这是太师身边的红人,脸上的狞笑瞬间变成了谄媚的讨好。
“林校尉,您怎么来了?这种腌臢地方,哪能劳您大驾。”
林渊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了那名倒地的青年身上。
在天书的视野里,这名青年头顶,有一股虽然微弱、但却很纯正的白色士族气运。此刻,这股气运正因愤怒与屈辱而剧烈燃烧,一条代表“仇恨”的黑线,已经从他头顶升起,遥遥指向了远处的相国府。
周围的劳役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恐又带着一丝期盼地看着林渊。他们希望这位看起来地位更高的将军,能为那青年说句公道话。
林渊身后的亲卫们,包括那两名“眼睛”,也都看着他,想知道他会如何处理。
林渊翻身下马,缓步走到那青年面前,蹲下身子。
青年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希冀。
“你叫什么名字?哪家的人?”林渊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在下扶风马氏,马……啊!”
青年话音未落,林渊却猛地伸出手,抓住了他那条被砸伤的小腿,用力一拧!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在嘈杂的工地上,显得格外清晰。
青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当场痛晕了过去。
整个采石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无法理解的、惊骇欲绝的目光看着林渊。他们想不通,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校尉,为何会用如此残酷的手段,去对待一个已经毫无反抗能力的人。
那名军侯也愣住了,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林渊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转过头,看向那名军侯,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对付这种嘴硬的读书人,打断手脚,总比打死要好。”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毕竟,太师的郿坞,还缺人手。留着一条命,总还能多搬几块石头。”
军侯呆呆地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点头:“校尉说的是,说的是!还是您有办法!”
林渊不再理他,转身重新上马。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两道监视的目光,此刻充满了敬畏与……理所当然。
是了,这才是他们心目中,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西凉酷吏,该有的样子。对敌人狠,对自己人也狠,为了完成太师的任务,不择手段。
他的表演,又成功了一次。
但他自己的心中,却没有任何波动。他只是在脑海中,冷静地记录着刚才的“收获”。
在那青年昏死过去的瞬间,他看到,对方头顶那股白色的士族气运,彻底被染成了代表“刻骨仇恨”的纯黑色。那条黑色的丝线,变得比之前粗壮了十倍不止,如同一支黑色的箭矢,死死地钉在了董卓的黑龙气运之上。
而这,只是工地上,千万分之一的缩影。
林渊抬起头,再次看向长安城的方向。
在他的视野里,整座长安城,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养蛊皿。董卓的黑龙气运,就是那只最强大的蛊虫。而城内的百万生民,无论是士族、富商还是平民,他们的愤怒、他们的仇恨、他们的绝望,都化作了最毒的养料,被强行投喂给这条黑龙。
它在变得更强,也在变得更毒。
当毒性积累到极限,当它吞噬掉所有能吞噬的养料,最终,它会因为无法承受这万民的怨毒,而自我崩溃,自我毁灭。
李儒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关于林渊为何能平步青un的答案。
林渊现在决定,给他这个答案。
他要让李儒,让所有人看到,他林渊,就是董卓亲手喂养出来的,最忠心、最能干、也最狠毒的一条走狗。他会帮助董卓,将这场暴行推向极致,加速黑龙气运的“中毒”过程。
他要在这条黑龙最“强大”,也最虚弱的时候,亲手将它开膛破肚,取出里面那颗被万民怨毒淬炼了千百遍的“龙心”,作为自己登顶的基石。
夕阳西下,将整个工地染成了一片血色。
林渊调转马头,准备返回城内。他知道,相国府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那个女人的心中,此刻恐怕也充满了对这场人间惨剧的忧虑。
而她的忧虑,正是自己可以利用的,另一枚重要的棋子。
他需要去安抚她,去巩固她的“忠诚”,让她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即使那个未来,需要用累累白骨来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