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扭曲,天地倒悬。
秦明神魂沉入沙盘刹那,风声骤变。
一线天峡谷入口横在眼前。
两侧绝壁如刀劈斧削,直刺苍穹,仅留一线天光。
身后,十万大军列阵。
这些由神魂规则演化的士兵,面容木然,却透出铁血肃杀。
秦明抬头。
百丈高的悬崖之上,一道黑铁般的身影俯视而下。
目光如鹰隼,锁死秦明。
破军将军,王猛。
“哼。”
“刚才那个玩雷的莽夫,虽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但好歹还有几分血勇,敢拿命来填本将军的滚石阵。”
王猛手中的丈二镔铁枪重重一顿,枪尖直指秦明。
“怎么?大燕如今是死绝了吗?”
“竟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来送死?”
“滚回去!换个能打的来!”
声浪如潮,夹杂着神窍境武将特有的精神威压,狠狠撞向秦明心神。
身后那十万神魂士兵,阵脚微微骚动,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
廊道之中。
雷动猛地睁开眼。
虽然身躯虚弱无法动弹,但盯着光影沙盘的双眼已然充血。
“那是死地……那是真正的死地啊!”
刚才那一战的惨烈画面在他脑海中重演。
巨石如雨,箭矢如蝗。
那是人力无法抗衡的天灾。
“秦明!别进去!别被他激怒!”
他喉咙里滚出低吼。
“他在激你!只要踏入那条线,就是绞肉机!停下!快停下!”
海公公拂尘不动,老眼微眯,紧盯沙盘中那点人影。
他也想知道。
这个屡屡创造奇迹的小家伙,面对这必死的绝境,究竟凭什么翻盘?
……
峡谷口,秦明轻拍躁动战马。
对头顶嘲讽充耳不闻。
未抬头,只从怀中掏出一枚令旗,轻轻一挥。
“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
“全军,入谷。”
命令简洁,却清晰地传遍全军。
外界众人一片哗然。
“他疯了?!”
温太平瞪大了眼睛,胡须乱颤。
“连斥候都不派?连试探都没有?就这样把大军往里填?”
“这和雷动刚才的送死有什么区别?甚至比雷动还不如!雷动好歹还冲锋了!”
雷动更是绝望地闭上了眼。
完了。
这哪里是什么兵法大家。
这分明就是个被激将法冲昏头脑的愣头青!
他真的是太高看秦明了!
然而。
一直沉默不语的霍经天,眼神却突然一凝。
“不对……”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往前探了探身子。
“你看他的阵型。”
沙盘之中。
秦明的大军动了。
但并非如雷动那般一窝蜂的潮水冲锋。
十万大军被拆解成了上百个细碎的方阵。
宛如一条被切成了无数段的长蛇,缓缓蠕动进峡谷的阴影之中。
最诡异的是他们的步伐。
每走一段,便会停顿一瞬。
前一个方阵与后一个方阵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极其精确的距离。
“那是……”
霍经天瞳孔微缩,声音中透着一丝不可思议。
“百步一顿,首尾相望。”
“这是《卫公兵法》残卷中记载的‘量天尺’步法!”
“他在用士兵做活尺子!”
“他在丈量这峡谷的风速和射程!”
……
秦明端坐马上,目光如古井无波。
脑海中,无数记忆碎片如流光掠过。
那是属于前朝军神卫擎的残魂记忆。
‘峡谷之战,死地求生。’
‘敌居高临下,势如破竹。欲破之,不可力敌,唯有……知距。’
‘投石机抛物线,重弩射程,皆有死角。’
‘找到那个点。’
秦明扫过两侧绝壁上的凸岩、隐藏在灌木后的阴影。
在旁人眼中,那是绝境。
在他眼中,那是一道道抛物线轨迹图。
“停。”
令旗落下。
大军骤止。
整条长蛇阵,瞬间凝固在峡谷之中。
此处距离王猛布置的第一道滚石伏击线,仅差五十步。
五十步。
生与死的界限。
……
悬崖之上。
王猛握枪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眼睁睁看着那支大军停在了嘴边。
就像一块肥肉送到了狼嘴边,却隔着一层怎么也捅不破的纸。
那些早已埋伏好的工兵,手中握着砍断绳索的斧头,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将军,砍吗?”
一名副将咽了口唾沫,低声问道。
“砍个屁!”
王猛一脚踹在那副将屁股上,怒骂道。
“现在砍绳子,滚石落下去最多砸到些尘土!连人家马蹄子都碰不到!”
“他在试探!”
王猛眼中闪过一丝暴戾。
“这小子有点门道。传令下去,都别动!谁敢露头,老子剁了他!”
“我就不信,他能在这峡谷里站一辈子!”
“耗!看谁耗得过谁!”
王猛打定主意。
这峡谷地形狭长,水源奇缺。
只要守住上面,下面的人迟早得被渴死、饿死,或者硬着头皮冲进来。
然而。
接下来的一幕,让这位身经百战的破军将军,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峡谷下方。
秦明翻身下马。
他看了看头顶正烈的日头,又看了看那些因为紧张而大汗淋漓的士兵。
笑了笑。
“日头挺毒啊。”
秦明拍了拍手,声音清朗。
“都愣着干什么?”
“埋锅,造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看戏。”
此言一出,全军哗然。
但军令如山。
很快,这支刚才还肃杀无比的大军。
竟然真的在伏击圈的边缘……野炊起来。
一口口行军锅架起。
不多时,袅袅炊烟升腾。
米饭的香气,混合着不知从哪弄来的腊肉味。
顺着峡谷的风,像钩子一样往悬崖上飘。
……
“咕噜……”
悬崖的一处草丛后。
一名趴伏了两个时辰的伏兵,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正午的烈日炙烤着岩石。
他们为了隐蔽,不敢动,不敢喝水。
被晒得头晕眼花,嘴唇干裂。
结果低头一看。
下面的敌人正捧着大碗,吃得满嘴流油。
甚至还有几个胆大的,脱了盔甲在阴凉处扇风。
“这……这他娘的是打仗?”
那副将看着这一幕,眼角直抽搐,心态有点崩。
“将军……兄弟们快顶不住了。”
“这日头太毒了,再趴下去,不用打,咱们先中暑了。”
王猛站在高处。
一张黑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
他握着长枪的手在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极致的愤怒。
这是羞辱!
这是对他这个破军将军赤裸裸的羞辱!
对方这就是在告诉他:
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吃饭,我知道你在上面,但我就是不进去。
有本事你下来啊!
“混账!”
王猛一枪抽碎了身旁的一块巨石。
“欺人太甚!”
“既然你想死,老子成全你!”
理智在那一刻断裂。
所谓的最佳射程,所谓的伏击节奏。
在这一刻都被怒火烧得一干二净。
“动手!”
王猛咆哮道。
“滚石!檑木!给老子砸!把他们的锅给老子砸烂!”
轰隆隆——!
绳索被砍断。
数以千计的万斤巨石,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从两侧绝壁滚落。
烟尘漫天,如天崩地裂。
……
“好一招反客为主!”
武英廊外,温太平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精光爆射。
“这一停,神了!”
“正好卡在对方心理防线的临界点上!”
“多一分进圈,少一分对方就能安然撤走。”
“他在逼对方先动手!逼对方乱!”
雷千绝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这小子……这心眼子比蜂窝煤还多啊!”
……
峡谷之中。
当头顶传来轰鸣声的那一刻。
正在吃饭的秦明,手中的饭碗随手一扔。
脸上那懒散的笑容瞬间消失。
换上如刀锋般的冷冽。
“等的就是现在。”
他令旗一卷,指向天空。
“变阵!”
“龟甲卸力!”
“举盾!倾斜四十五度!”
哗啦!
那些原本看似散乱、正在吃饭的士兵,反应快得惊人。
仿佛演练了无数遍。
行军锅被踢翻,重盾瞬间举起。
并没有像常规防御那样顶在头顶。
而是整齐划一地向外倾斜。
刹那间。
整个峡谷底部,仿佛生出了一层带有坡度的巨大龟壳。
砰!砰!砰!
第一波巨石狠狠砸了下来。
如果是硬抗,哪怕是铁盾也会被砸成肉泥。
但此刻。
巨石砸在倾斜的盾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巨大的冲击力被瞬间卸去大半。
石头顺着盾牌的光滑斜面,骨碌碌地滑向了方阵之间的预留空隙。
轰隆隆的巨响不绝于耳。
看似声势浩大。
但等到烟尘散去。
那条长蛇除了被震得有些晃动外,竟然毫发无损!
反倒是那些巨石,填满了两侧的沟壑,反而成了天然的掩体。
悬崖之上。
王猛愣住了。
他张大了嘴巴,看着下方那完好无损的方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这是什么妖法?”
“没死?一个都没死?”
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
峡谷下方的秦明,已经抽出了腰间的【惊蛰】。
刀锋在阳光下,折射出一抹嗜血的寒芒。
他遥遥指着悬崖上王猛的方向,声音穿透烟尘。
“你打完了?”
“现在,轮到我了。”
秦明令旗猛地向前一压。
“全军听令!”
“弃盾!拔刀!”
“锥形阵——凿穿!”
指令如连珠炮般炸响。
下方那原本防御的龟甲,瞬间炸开。
两万名最精锐的刀盾手,扔掉了沉重的盾牌。
他们不再顾及两侧的骚扰,不再顾及头顶的落石。
所有人汇聚成一个锋利无比的箭头。
就像一颗烧红的钉子。
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绝佳空档。
朝着王猛那为了投掷滚石而暴露出来的主力步兵阵线。
狠狠刺了进去!
“杀!”
喊杀声,第一次压过了风声。
反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