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的时候,顾父忽然拍了拍顾明洋的手背:“刚才忘了跟卢老哥说,等他出院了,让他来家里尝尝你娘做的红烧肉。”
“记下了,一会我去说一声。” 顾明洋应着。
胡同口的槐树下,林晚青正踮脚张望。
看见轮椅出现在巷口,她立刻迎上去。
“爹,回家了。”
“刘英一早就去菜市场了,说要给您炖肘子。”
顾父望着熟悉的青砖灰瓦,喉咙忽然有些发紧。墙根下的牵牛花爬得比住院前更高了,院门口的石墩上还留着双胞胎走过的痕迹,小小的脚印被太阳晒得发白。
推开院门时,刘英正系着围裙往堂屋端菜。
八仙桌上已经摆了七八个盘子,红烧肘子冒着油光,清蒸鱼的眼睛凸着,绿莹莹的油菜码得整整齐齐。
听见动静,她手里的锅铲都没来得及放下:“老爷子回来啦!”
顾明洋的媳妇黄莹从里屋迎出来,身后还跟着双胞胎顾景睿和林景轩。
“爹,您可算回来了。轩轩昨天还问,爷爷什么时候能陪他搭积木呢。”
顾父被扶到椅子上坐下,目光在屋里转了个圈。
他忽然笑出声:“还是家里舒坦,连空气都是香的。”
林晚青正往堂屋搬轮椅,听见这话回头笑:“爹要是觉得好,就天天多吃两碗饭。” 她把轮椅停在墙角,又从墙角拿出新拐杖。
“医生说您刚开始不能多走路,这拐杖带防滑垫,屋里屋外都能用。”
顾明泽蹲下身调试拐杖高度,手指在调节孔上比量着。
“先从每天走二十步开始,我下班回来陪着您练。”
金属的杖头在青砖地上磕出轻响,惊得屋檐下的燕子扑棱棱飞起来。
开饭时八仙桌周围坐得满满当当。
刘英端着最后一碗鸡蛋羹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
双胞胎被林晚青安排坐在她身边,看着满桌子的菜流口水。
“来,爹,尝尝这个。”
林晚青给顾父夹了块炖得软烂的肘子。
“刘英特意用砂锅炖了三个钟头,特别软烂。”
顾父刚把肉放进嘴里,细细品尝:“香,真是好久没尝过这个味道了。”
住院的时候,饭菜虽然也是家里做好送过去的,可基本以营养清淡为主,这红烧肘子他是真的好久没有吃过了。
他望着满桌的菜,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在老家,过年都吃不上这样的一桌饭菜。
谁能想到,如今这样的水准,已经成为家常便饭了。
顾明洋举起搪瓷缸,里面的二锅头晃出细碎的光:“爹,敬您一杯,祝您早日康复。”
“少喝点。”
顾父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缸子,如今他自己喝不了酒,只看着儿子喝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夕阳把院子里的石榴树影拉得老长时,顾明洋正帮父亲调试轮椅的刹车。
林晚青端着水出来,看见顾父正指挥双胞胎摆弹珠,拐杖斜靠在石榴树干上,红漆的杖头在青砖地上投下小小的影子。
“爹,该吃药了。”
林晚青把搪瓷碗递过去,里面的药片摆得整整齐齐。
顾父接过碗,仰头把药咽下去,又喝了口水:“还是家里好啊。”
目光掠过屋檐下晾晒的辣椒串,掠过窗台上双胞胎的玻璃弹珠,最后落在厨房里刘英忙碌的背影上。
“这日子,真不错。”
顾明泽靠在门框上,看着父亲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忽然觉得这些天的熬累都值了。
车间里的图纸还在桌上摊着,苏联专家的会议纪要还没整理。
但此刻听着院子里的笑声,他只想把这温暖的时光,过得再慢些。
五月的阳光透过纱窗,在客厅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晚青将最后一件衬衫塞进竹编提篮时,听见厨房传来刘英剁肉馅的咚咚声。
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踩着布鞋走出房间,看见顾母正坐在小板凳上摘豆角,搪瓷盆里的水珠顺着翠绿的豆荚滚落在水泥地上。
“娘,我去厂里了。”
林晚青站在厨房门口说。
灶台上的铝锅里飘出米粥的香气,混着煤球燃烧的味道,是这个年代特有的烟火气。
顾母抬起头,笑着问道:“晚饭回来吃吗?”
“得看厂里的事忙到几点,要是太晚你们就不用等我。”
顾母嗯了一声,又低下头去摘豆角。
自行车铃在巷口清脆地响了两声。
林晚青推着那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走出来,车筐里放着蓝色公文包,里面装着服装厂的生产报表。
胡同里的槐花开得正盛,白生生的花瓣落了一地,踩上去软绵绵的。
经过胡同口时,正好遇上买菜回来的张大妈。
“晚青,这是又去忙生意啊?”
张大妈扬着嗓子喊,手里还提着一个满满当当地菜篮子。
“是啊张大妈,厂里还有事等着处理呢。”
林晚青脚下稍一用力,自行车便滑了出去。
张大妈的身影渐渐缩成一个小点,被胡同深处的灰墙吞没。
服装厂里的缝纫机声像潮水般涌来。
裁剪车间里,王师傅举着粉饼在布料上画样,剪刀开合间落下簌簌的布屑。
没有打扰众人工作,她转身离开径直走向办公室。
推开门时,助理小陈正趴在桌上翻看着一沓资料,见她进来慌忙站起来。
“林厂长,苏副厂长昨天从粤省发来电报了。”
电报单躺在办公桌上,字迹被雨水洇得有些模糊。
林晚青捏着纸角仔细看,苏知航在电报里说南方的丝绸价格比预想中低三成,问是否要追加订单。
她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窗外传来货车倒车的鸣笛声,那是今早刚到的一批棉线。
“让他看情况采购一批。”
林晚青从笔筒里抽出钢笔,在信纸上飞快地写着:
“告诉苏知航,质量优先,价格其次,下个月上旬必须把货发回来。”
小陈刚走出去,设计部的李云就抱着一摞画稿进来了。
格子布连衣裙的样衣挂在衣架上,领口处的荷叶边做得有些歪。
林晚青伸手抚过布料,指尖触到粗糙的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