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屿在宿舍里又浑浑噩噩地待了一天。
吴薇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剖开了他最后的自欺欺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真的触碰到了一个完全无法理解、无法衡量的领域。那种力量,那种漠视,那种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碾压感,让他所有的骄傲和挣扎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愤怒和不甘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疲惫所取代。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机械地收拾着狼藉的宿舍,将发馊的外卖盒扔掉,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吹散焦糊味和霉味。
他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第一次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他需要离开这里,需要呼吸一点不一样的空气,哪怕只是暂时的逃避。
他换上一身干净却皱巴巴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遮住憔悴的面容,低着头,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宿舍楼。
他没有去教室,没有去实验室,而是漫无目的地晃出了校门,沿着后街的人行道慢慢走着。喧嚣的人群、嘈杂的叫卖声、食物的香气……这一切往日里让他觉得充满活力的景象,此刻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路过那家“老王旧书店”时,他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店门开着,里面依旧昏暗,堆满了旧书和老物件。那个总是打盹的老王头,此刻却罕见地没有趴在柜台上,而是拿着一个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掸着书架上的灰尘,眼神似乎有些飘忽,不像往日那般浑浊。
秦屿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老王头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似乎没认出这个裹得严实、低着头的学生是谁,只是懒洋洋地招呼了一声:“随便看。”
秦屿没有回应,目光在堆满旧书的架子上漫无目的地扫过。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进来干什么。
他的视线无意中扫过柜台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显然是刚刚收来、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废书和杂物。
忽然,他的目光凝固了。
在那堆废纸和旧物中间,他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东西——
一本没有封面、页面泛黄脆硬、甚至有些散页的旧书。书脊上没有任何字样,但那种古老的质感、以及内页隐约透出的、极其复杂精密的几何图形一角……
和他那天在赛场上,惊鸿一瞥看到的、被林栀拍击的那本古籍,极其相似!
秦屿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堆废品,假装翻看旁边的旧杂志,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本残破的古籍。
不会错的!这种古老的材质,这种独特的、令人不安的几何图形风格……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本?是同一本?还是类似的?
林栀那天就是靠着这种东西……做出了那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巨大的好奇和一种病态的探究欲,瞬间压过了恐惧和麻木。他感觉自己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个可能揭开谜底的线索!
他猛地转头,看向柜台后的老王头,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有些嘶哑:“老板!那……那本书!怎么卖?”
老王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到那本残破的古籍,昏花的老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异样光芒。他慢吞吞地放下鸡毛掸子,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老人的声音沙哑而平淡。
三百?一本破成这样的旧书?秦屿愣了一下,这价格对于一个学生来说不算小数目,但比起他之前付出的天价比特币,这根本不算什么。
“我要了!”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从钱包里掏出三张百元钞票,拍在柜台上,生怕对方反悔。
老王头慢悠悠地收了钱,看也没看那本书,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拿。
秦屿的心脏狂跳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是触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又像是拿起一枚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将那本残破的古籍从废纸堆里抽了出来。
入手的感觉冰凉而脆弱,纸张薄如蝉翼,仿佛一用力就会碎裂。那些古老的、无法辨认的符号和精密复杂的几何图形,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散发着一种不祥而诱人的气息。
他强压下激动,将书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怀揣着绝世的秘密,低着头,快步冲出了旧书店,甚至忘了说声谢谢。
老王头看着他那匆忙逃离的背影,浑浊的眼中那丝异样的光芒再次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平日打盹的麻木。他慢吞吞地坐回椅子上,重新趴了下去,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秦屿抱着那本古籍,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宿舍。他反锁上门,拉紧窗帘,将自己重新封闭在狭小的空间里。
他迫不及待地将书摊在桌上,打开台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动着脆弱泛黄的书页。
每一页都布满了那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奇异符号和复杂图形。它们彼此勾连,层层嵌套,仿佛蕴含着某种极其深奥、极其危险的数学真理或宇宙规律。他试图去理解,去解读,但大脑却传来一阵阵针刺般的疼痛和眩晕感,仿佛他的认知结构根本无法承载这些信息。
这根本不是人类现有的知识体系!
他强忍着不适,一页页翻下去。终于,在接近末尾的一页,他看到了一个相对完整、却又无比复杂的立体几何模型——由无数个不断旋转、嵌套、折射的立方体和奇异角度构成,核心处有一个微小的、如同黑洞般的奇点。
模型的旁边,用一种极其古老的字体,标注着一个简短的词组。秦屿辨认了很久,才勉强认出那似乎是一个拉丁文词组:
“ouroboros Initium”
(衔尾蛇之始)
就在他的目光聚焦在那奇点和拉丁文词组上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书页上的复杂模型,仿佛活了过来!那些线条开始扭曲、旋转,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幽蓝色光芒!核心处的奇点骤然深邃,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的意识都吸扯进去!
同时,书页上的古老符号像是受到了某种激发,开始疯狂地闪烁、跳动、重组!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冰冷恶意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他的视线,强行涌入他的大脑!
“呃啊——!”
秦屿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双手猛地抱住头,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颅内搅动!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旋转,耳边响起无数尖锐的、无法理解的嘶鸣和低语!
那本古籍从他手中滑落,掉在桌上,书页无风自动,疯狂翻卷,幽蓝的光芒越来越盛!
“不!停下!停下!”他痛苦地哀嚎着,试图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的眼球仿佛被钉在了那恐怖的模型上,根本无法动弹!
认知污染!精神冲击!
这就是吴薇所说的……无法理解的力量?!这就是窥探深渊的代价?!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撕裂,被某种古老的、疯狂的意志侵蚀、同化!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
“嗡——”
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极其不自然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震动幅度之大,几乎要跳出他的口袋!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温和却无比强大的力量,如同春风拂过冰面,瞬间笼罩了他!
那本疯狂的古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合上!所有的幽蓝光芒、闪烁的符号、扭曲的模型,瞬间消失!书页恢复了死寂的脆弱和古老。
涌入秦屿脑中的恐怖信息流和冰冷恶意,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剧烈的头痛和眩晕感迅速消退,只留下一种虚脱般的后怕和冰凉。
秦屿瘫软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同瀑布般浸透了他的衣衫,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惊恐万分地看着桌上那本恢复平静的古籍,仿佛在看一条沉睡的毒蛇。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本书……是活的?!
那恐怖的信息流……是什么?!
最后那股救了他的力量……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的手机还在口袋里,残留着一丝微弱的、不正常的余温。
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
屏幕是黑的。
但他解锁后,却发现了一条刚刚接收到的、没有显示任何发件人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别碰它】
秦屿看着这三个字,如同被雷击中,全身僵硬。
他瞬间明白了。
是林栀!
一定是她!
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甚至……在看着他?!
那最后救了他的力量……也是她?!
巨大的恐惧、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绝对力量支配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猛地将手机扔了出去,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烙铁!然后发疯似的抓起桌上那本恐怖的古籍,想要把它撕碎、烧掉、扔得远远的!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敢这么做。
他只是用颤抖的手,找了一个厚厚的铁盒子,将古籍死死地锁了进去,然后塞进了床底最深的角落,仿佛在封印一个恶魔。
做完这一切,他虚脱般地倒在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这一次,他是真的……怕了。
与此同时。
图书馆古籍修复阅览室内。
林栀正低头看着老人机的屏幕,屏幕上显示着刚刚发送出去的三个字。她撇了撇嘴,脸上带着极其明显的不耐烦和嫌弃。
“麻烦……蠢货……净给我添乱……”
她低声嘟囔着,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似乎是在调低某个感应阈值的灵敏度。
然后,她收起手机,拿起旁边看到一半的、真正让她感兴趣的另一本关于远古星象算法的孤本,打了个哈欠,重新沉浸了进去。
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处理了一只嗡嗡叫、差点撞上蜘蛛网的苍蝇。
至于那本被秦屿当作绝世秘密的《衔尾蛇之始》残卷?
在她浩瀚如烟的记忆库里,那大概相当于……小学三年级课外读物的水平?
还是插图比较丑的那种。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已阴云密布。
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