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你干嘛又叹气?”
春子说:“我看你就是看花眼了!”
她笑着说:“阿弥陀佛,我不过是随缘而已,缘分未到,教我如何刻意珍惜?”
春子笑,又叹气:“唉~”。
回去后,她又陪着春子上了两天班,春子让她自己去逛街,她说“累了,就是来看你的,只要跟你在一起就行”。下班春子陪她去逛街,她看中的衣服春子都嫌不好看,说太老气,不让她买,春子让她试的衣服她虽然不喜欢,春子非要买,她就随春子去了,反正价格都不贵,她就在上海穿给春子看几天好了。
星期五上午十点,春子打车送她到虹桥机场,两人在机场拍照留念后,她没让春子陪她进出发大厅,催着春子坐原车赶紧回去,她从春子和高平的对话中隐隐听出来,陪她的这几天春子好像亏了好多钱,心里非常不安。这份不安伴随了她很多年,直到多年后有一回春节,她听春子说“我每年上半年运气都特别好,想不赚钱都不行,下半年就不行了,赚的又都亏回去了”,才终于放下这个心结。
飞机从东南向西北,当荒凉贫瘠的黄土高坡和厚重浑黄的黄河出现在舷窗里时,她突然感觉,过去的一个星期好像南柯一梦!这里才是她要面对的现实。
下飞机,她去停车场取车,直接回银城,她预感到自己回银城,回家的机会不多了,该回去看一眼,再无牵无挂地往前走。
到银城大概下午三点多。进大门的时候,感觉门卫大叔看她的眼光有点怪,似乎欲言又止,她也没在意。不知道父亲午睡起来没?她没敲门,自己用钥匙开了门。
家里静悄悄的,不知哪里让她感觉有点儿异样,她轻轻关上门,在门厅站了一会儿,父亲从里屋出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戴眼镜的阿姨,开始她还以为是王阿姨,几乎开口叫“王阿姨”,看着不像,总算及时闭嘴。
父亲开始有点慌乱,随即镇定,向她介绍:“这是刘老师,从老家来的,你没见过,以前应该听我跟你妈说过,不知道还记得不?”
她记得,她有时候奇怪,自己的记性怎么那么好,什么事都记得那么清楚?
她笑着问:“刘老师的爱人是不是乡里的赤脚医生,也姓刘?那时候他们对您都很好?”
父亲和刘老师仿佛都很高兴,刘老师招呼她赶紧进屋,先放下行李再说。她第一个想法是转身就走,尽快离开这个已经不是她家的地方,省却尴尬。忍住了。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可还是父亲的家,她可以一走了之,父亲还要在这儿,在院子里,在人群里继续生活呢。
她把行李箱推进自己的房间,看到里面一切如故,心里略觉安慰。她没有打开行李箱,半掩着房门,坐在自己屋里的沙发上发呆。
父亲走到房门口,推开门,问她:“你从哪里回来?怎么还拉着箱子?”
她答:“哦,我去上海看春子,直接从机场回来的。”
父亲问:“你是请假去看春子,还是已经辞职了?”
她突然觉得没必要什么都跟父亲说了。答:“请假,准备下个月底辞职,我已经拿到了学校的入学通知,九月六号去报到。”
父亲问:“需要交学费吗?你有钱交学费吗?没钱的话我给你。”
她连忙答:“不用交学费,每个月还发三百块钱补助,够我用了。”
父亲说:“哦,那就好。需要钱的话你就说。”
这时候刘老师过来,问:“晚上你们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她连忙站起身,说:“不用那么麻烦了,要么咱们出去吃吧?”
父亲对刘老师说:“你去买菜吧,你看着做就行。”一边从口袋里拿钱给刘老师。这陌生的一幕,让她百感交集。从前父亲的工资都是母亲去领,父亲出门时母亲会在他口袋里塞足够的钱,在家时父亲口袋都是空的。她记得有一回全家去公园,从公园出来,父亲要去公厕,走了一半,回来问母亲要五毛钱。
刘老师出去了。父亲嗫嚅着说:“刘老师的爱人去世很多年了。”
她马上说:“我知道,听你们说过。”顿了一下,问:“我二姐还在开出租车?生意怎么样?她还每天回来吗?”
父亲答:“你二姐还在开车,生意不太好,开车的越来越多,坐车的越来越少。她现在很少回来了。”
她说:“那我打个电话给她吧,看她晚上有没有时间回来,我明天就回去,后天收拾一下就上班了。”
父亲说:“那你给她打吧!”转身慢慢地去了客厅。
她拿出手机,给二姐打电话,二姐接电话就问:“雪,你在哪儿呢?”
她答:“我在家,你生意怎么样?没客的话就回来吧,我回来看看,明天就走了。”
二姐马上答应:“行,那我现在就回去。”
她走去客厅,对父亲说:“我二姐马上回来。”
父女俩相对无语,这情形几乎是从未有过的,她想找话来说,但似乎说什么都言不由衷,于是闭紧嘴。
父亲开口:“你大姐说了好几回,让你二姐去海南开出租车,说海南生意好做,你二姐还没下决心过去,主要是担心悦悦,怕你姐夫照顾不好。另外新买的出租车转让出去,恐怕也是要亏点钱的。”
她问:“那您的意思呢?”
父亲说:“我没什么意见,但你二姐死守在家里,日子也是很难过。现在工厂倒闭的、停产的、下岗的,太多!原来的棉纺厂、针织厂、针布厂,全倒闭了。”
她问:“悦悦今年小考成绩怎么样?”
父亲说:“还可以,比原来预料的好,下半年去你和婷婷原来读书的中学读初中。”
回家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她说:“那挺好的。她今年十二岁了,该懂事了。”
这时门开了,二姐和刘老师同时进来,二姐说:“正好看到刘老师在路边买菜,就一起回来了。”
刘老师进厨房,二姐进客厅,问她:“你上研究生的事怎么样?”
她答:“九月六号去报到。”
二姐问:“那你工作呢,不要了?”
她低头“嗯”了一声。
二姐说:“那你是不是要把原来房子里的东西拿回来,学校宿舍放不下吧?”
她说:“还没辞职,到时候再说吧。”问二姐:“刚听咱爸说悦悦小考成绩还不错?”
二姐笑着说:“还可以,我们本来还挺担心,没想到她还可以,自己考进了一中。”
她问:“她现在干嘛呢?放假了吧?”
二姐说:“放假了,在家呢。要不晚上吃完饭你跟我去我家吧,晚上跟悦悦睡,悦悦天天说想她小姨呢,问你咋还不回来?”
她问:“平常她晚上怎么吃饭?”
二姐说:“我回去给她做。我要回不去,他爸给她做。”
她问:“那她爸知道你今晚回家吃饭了吗?”
二姐说:“还不知道,我去给家里打个电话。”说着去父亲房间打电话。
她对父亲说:“那我晚上跟我二姐一起去她家住,明天就直接回去了,爸?”
父亲半天不说话,过了好久,说:“那你去吧。”
晚饭吃的不尴不尬,幸亏二姐和刘老师好像已经很熟,对了,二姐在老家那七年,刘老师和刘大夫对她和父亲挺好的。她几乎只说了一句话:“好吃,老家人做饭都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