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完全亮,夜色慢慢退去,天边露出了一抹毫无生气的鱼肚白。
沈君兰和张博文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他们身体的生物钟比任何闹钟都准。
六点半了!
时间,真的不多了。
两人没说话,动作却出奇地默契,麻溜地洗漱完,就推着自行车,走进了清晨寒冷的风里。
街道上空荡荡的,但总感觉每一处阴影里,都藏着一双双偷偷窥探的眼睛。
他们没去平常总去的早点铺,而是绕了个远路,直接去了一家很偏僻的国营饭店。
饭店墙上冷冰冰地贴着价目表。
沈君兰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说话干脆利落。
“来五十个烧饼,三十根油条。”
“再把这桶加糖豆浆装满。”
她指着脚边的铁皮洋桶,眼神很沉静。
售货员被这两位“大主顾”的阵仗惊到了,一边打算盘,一边忍不住嘟囔:“同志,这得要不少粮票吧?家里来好多客人了?”
“远房亲戚多。”张博文简单回了一句,眼神警惕地在四周扫了一圈。
很快,食物就被拿了出来,还冒着热气。
两人把沉甸甸的篮子挂在自行车上,拐进了一个没人的死胡同。
沈君兰轻轻用手碰了碰,意念一闪。
刚出炉的烧饼,金黄酥脆的油条,还有滚烫的豆浆,眨眼间就从车上消失了,全进了空间里。
整个过程,快得就跟闪电似的。
等最后一张粮票花完,两人提着空篮子站在街头,空气中只剩下食物残留的香味,还有大战来临前那种让人紧张的死寂。
“老头子,吃点吧。”
沈君兰递给张博文两根油条,看着丈夫略显单薄的背影,声音不自觉地有点发颤,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一会儿……要是真动起手来,你别硬撑着,护住头脸,装装怂就行!听到没?”
前世在审讯台上,丈夫血肉模糊的画面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她的心像被狠狠揪住一样疼。
张博文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腰板,挤出一个想让她安心的笑容。
“放心!我记着呢!台词都背得滚瓜烂熟,一个字都不会说错!破财免灾,我懂这个理儿!”
他拍了拍空空的口袋,假装轻松的样子。
“只要人还在,以后好日子肯定会来的!”
沈君兰眼眶有点发热,抬手在他胸口轻轻捶了几下,硬挤出一个笑容。
“对!好日子肯定在后头!咱们在车站汇合!”
看着张博文的背影融进人群,消失在街角,沈君兰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没了,只剩下一脸冰冷的决然。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她骑上自行车,朝着医院的方向,飞快地骑了过去。
在不远处的街角,秦怀玉半张脸肿得高高的,眼神里全是怨毒。
“呸!这个败家的老虔婆!都快死到临头了,还去国营饭店浪费钱!花的可都是我的钱!”她咬着牙,恶狠狠地咒骂着。
旁边的沈达远也是鼻青脸肿的,可眼里却闪着一种病态的兴奋。
“媳妇儿,别气啦!让她吃吧!这就是她的断头饭,能不好好享受享受嘛?”
他压低声音,语气阴森森的。
“今天上班,好戏就要开场喽!牛棚、批斗、苦役……西北风冷得很,东北雪也厚得很,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她的骨头硬,还是这老天爷硬!”
秦怀玉想象着沈君兰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哆哆嗦嗦的凄惨样子,脸上露出了扭曲又得意的表情。
“对!就该冻死她!饿死她!沈家的所有东西,以后可都是咱们的啦!”
……
医院里的气氛特别压抑。
沈君兰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一上午看了二十来个病人,开药方、叮嘱注意事项,动作还是像往常一样沉稳,可心早就悬到了半空。
秦怀玉一直在诊室外晃来晃去,拖把在地面上划动的声音,又刺耳又像是在故意挑衅。
她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看向沈君兰,那幸灾乐祸的表情一点都不掩饰。
午饭后,沈君兰一点困意都没有,起身去巡房。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想透透气。
这时候,窗台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一下子映入她的眼帘!
有蓝色圆珠笔写的、黑色钢笔写的,甚至还有用铅笔划的……
“家没了,人也没了,活着还有啥意思?”
“老天爷啊,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愿意用十年寿命,换妈妈健健康康!”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道还在流血的伤口。
这个小小的窗台,承载了世上最无助的祈祷和最深沉的绝望。
沈君兰的目光从这些字迹上扫过,心里没有一点波动,反而变得更加冰冷坚硬。
怜悯?同情?
在这个人命不值钱的时代,这些情绪就跟毒药一样,只会害了自己。
她收回视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有力量!只有拥有绝对的力量,才能让家人不用在这窗台上写下这些绝望的话!
“啪!”
一只手重重地拍在她肩膀上!
沈君兰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
三个戴着鲜红袖章的年轻人,堵在了门口,眼神冷冰冰的,嘴角挂着那种千篇一律的残忍笑意。
带头的那个人声音特别尖。
“你就是沈君兰?张博文的老婆?”
来了!
噩梦,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再次上演了!
沈君兰脸上的血色瞬间没了,嘴唇哆哆嗦嗦的,声音里透着恰到好处的惊恐和茫然。
“同……同志?你们……这是要干啥?”
“干啥?”
戴红袖章的人恶狠狠地打断她,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她脸上。
“有人举报!你们沈家,和境外势力勾结!还转移国家财产!想着叛逃呢!罪大恶极!”
这一顶顶大帽子,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根本不给人辩解的机会。
诊室里安静得可怕。
病人们吓得缩在墙角,其他医护人员脸色煞白,都不敢出声。
沈君兰被他们粗暴地推搡着,押出了诊室。
走到走廊尽头,药剂室的门被一脚踹开!
小儿子沈兴业一脸又惊又怒的样子,也被两个戴红袖章的人死死扭住胳膊!
“妈!”
沈兴业看到母亲,眼睛都红了,拼命挣扎。
“别动!老实点!”
黑洞洞的枪托,狠狠砸在他后背上!
沈兴业闷哼了一声!
沈君兰感觉自己的心像被狠狠扎了一刀!
她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别去看儿子,不敢再看一眼!
她害怕!
怕儿子年轻气盛,做出没办法挽回的事!
更怕自己控制不住心里那快要爆发的杀意,让所有计划都毁于一旦!
医院大门外,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沈君兰被推上了一辆散发着铁锈味的绿色吉普车。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最后看了一眼医院大楼——三楼院长办公室的窗户后面,李院长苍老的身影一闪而过,眼神里全是无奈和歉意。
审讯室里,冰冷的铁椅子硌得骨头生疼。
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大声的喝骂声!
沈君兰猛地抬起头,透过门上那个小小的铁窗——
她看到张博文被两个戴红袖章的人粗暴地推着走过!
老头子头发乱蓬蓬的,眼镜歪在脸上,嘴角还渗着血丝!
脸上有一道特别明显的巴掌印,红得刺眼!
两人四目相对!
张博文眼里全是焦急,嘴唇动了动,好像有话想说。
“啪——!”
又是一记特别响亮的耳光!
声音清脆又狠辣!
狠狠抽在了他脸上!
“老东西!看什么看!给老子进去!”
戴红袖章的人狞笑着,把他用力推进了隔壁的审讯室!
“老头子——!”
沈君兰的心,在这一刻像是被彻底撕裂了!
她发疯似的扑到门边,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铁栏杆,发出了凄厉得都变调的喊声。
“别打他!你们别打他呀!”
“他啥都不知道!所有事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冲我来!你们冲我来啊——!”
她的哭喊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充满了绝望和悲伤。
而在没人看到的眼底深处,是已经沸腾的、像实质一样浓烈的杀意!
这一巴掌的血债。
我沈君兰,判你全家,都得用命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