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鹿鸣旧城被雾霭裹着。
陆昭踩过半人高的荒草,鞋底碾碎了几片碎砖,脆响惊飞了几只麻雀。
沈清走在他右侧,左手始终虚按在随身包上——里面装着微型录音笔和防狼喷雾。
建筑结构没变。小刘压低声音,拆弹手套在断墙上抹了把,当年拆迁时这栋三层楼的承重柱是特制钢筋,按理说该拆了......他突然顿住,手电筒扫过墙根。
陆昭顺着光看过去,水泥地面有道极浅的划痕,呈十字交叉。
他蹲下身,指尖蹭过划痕边缘——新的,最多三天。入口在下面。他抬头时,额发被风掀起,露出眉骨处淡白的旧疤,李正国信里说地火藏于旧砖,指的是地下设施。
林警官立刻打手势,身后三组刑警呈扇形散开,战术手电的冷光在废墟间游移。
小刘蹲在划痕处,戴着手套的手指叩了叩地面,空心。话音未落,他突然拽住陆昭后领向后一拉——刚才站的位置,地面地裂开道缝隙,金属尖刺从地底弹出三寸,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自动防御系统。小刘抹了把额角的汗,从工具包摸出解码器,得先破了外围安保。他的手指在解码器上翻飞,这玩意儿......像是军用级别的。
沈清蹲在陆昭身侧,借着他的手电查看墙面。
墙皮剥落处露出暗红色底漆,她用指甲刮了刮,突然僵住:昭,看这里。
陆昭凑过去,底漆下隐约透出刻痕,被水泥填过又剥落。
他用袖口蹭掉浮灰,四个血锈色的字逐渐清晰——红眼计划。
韩明远的手笔。陆昭喉结滚动,十年前父亲笔记本里夹着的照片突然在眼前闪回:年轻的韩明远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室,胸前工牌写着市立医院实习医生。
那时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双曾给病人量体温的手,会握着屠刀。
破解了!小刘的低呼打断思绪。
地面传来机械轰鸣,那道裂缝向两侧滑开,露出向下的台阶。
霉味混着铁锈味涌上来,沈清皱了皱眉,从包里摸出口罩递过去:戴上,可能有霉菌。
林警官当先下台阶,战术手电扫过墙面:有监控。众人抬头,墙顶暗格里果然嵌着微型摄像头,红灯正闪。全体注意,保持通讯畅通。他的声音通过耳麦传进每个人耳中。
地下空间比预想中开阔,金属管道在头顶交织,墙面贴着泛黄的实验流程表。
沈清捡起脚边散落的文件,封皮上脑波干预实验几个字让她瞳孔微缩。昭,看这个。她翻到内页,实验目标:通过植入芯片控制受试者脑电波,培养完美执行者——t-7是编号。
t-7......陆昭重复着,突然听到头顶传来电流杂音。
欢迎来到红眼基地,陆昭。
女人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磁带,带着刺啦的杂音。
林警官立刻抬手示意停步,右手按在配枪上;小刘的解码器地掉在地上,他慌忙去捡;沈清把文件往怀里拢了拢,后退半步站到陆昭身侧。
海潮联络人?陆昭声音平稳,只有自己知道心跳快了两拍。
阴影里传来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很慢,像在数心跳。
一个女人从管道后转出来,苍白的脸在冷光下像张薄纸,眼尾有道旧疤,从眉骨斜到下颌。我叫苏婉。她的声音比广播里轻,带着南方口音的软,海潮的妻子。
她从口袋摸出张照片,边沿卷着毛,显然被反复摩挲过。
陆昭接过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是长期握笔的痕迹,可能是教师或医生。
照片上是个六七岁的女孩,穿红色连衣裙,眼神却空洞得像没有灵魂,后颈处有道不明显的疤痕,皮肤下隐约可见金属反光。
这是他的女儿,若若。苏婉的指尖抚过照片,红眼计划的第一个实验体。她抬头时,眼睛红得像浸了血,十年前,他们说这是治疗自闭症的新技术......
陆昭想起父亲笔记里夹着的病例——11·23案第三个受害者,也是个穿红裙的女孩。海潮的动机不是复仇?
他想复活若若。苏婉笑了,那笑比哭还难看,他相信只要重启红眼计划,就能唤醒她的意识。她指向走廊尽头的金属门,核心数据在里面,但你们得面对他本人。
林警官打了个手势,两名刑警上前守住金属门两侧。
小刘重新捡起解码器,手指在门上的密码锁前悬着:这锁......需要视网膜扫描。
用若若的。苏婉突然说,她的视网膜数据还存在系统里。她从颈间摘下条银链,坠子是枚指甲盖大的芯片,这是她的电子病历卡,里面有所有生物信息。
陆昭接过芯片时,摸到链坠上刻着若若生日快乐,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孩子自己刻的。
他看向沈清,她正盯着苏婉后颈——那里有个和照片里女孩相似的疤痕,只是更淡。
进去吧。苏婉退到墙角,背贴上墙,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
金属门地打开,林警官的手电光率先探进去。
陆昭走在最前,沈清紧随其后。
终端机的蓝光映着墙面,他输入苏婉给的密码,屏幕亮起的瞬间,一段视频自动播放。
画面里,穿白大褂的韩明远举着试管,身后是玻璃舱里的若若。红眼计划需要更多实验体。他的声音年轻了二十岁,却依旧带着令人作呕的温和,明远基金会会提供资金,而你们......他转向镜头外的人,负责让他们自愿躺上手术台。
陆昭的拳头砸在终端机上。
沈清按住他的肩,能感觉到他肌肉紧绷得像根弦。这不是科学,是罪恶。他咬着牙,必须终止它。
沈清指着屏幕角落的时间戳,海潮已经启动了自毁程序,还有十七分钟。
十七分钟足够拿到证据。陆昭调出数据备份界面,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林队,让外围准备接收数据;小刘,去关闭自毁系统——记得拆弹时先剪蓝色线。
林警官对着耳麦下达指令,脚步声在走廊里此起彼伏。
沈清从包里摸出移动硬盘,插在终端上:我来拷贝,你去拦住海潮。她抬头时,眼尾闪着光,他要找的是你,不是我。
陆昭凝视她三秒,伸手揉了揉她发顶:等出去,带你吃你最爱的那家蟹黄包。不等她反应,他转身冲进走廊,脚步声在金属地面撞出回音。
苏婉还站在墙角,看着陆昭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她摸出手机,按下关机键前,屏幕亮起条未读短信:【李正国家中书房第三块地板下,有若若的诊断书原件。】
她把手机塞进墙缝,转身走向相反方向。
霉味里飘来淡淡的茉莉香,像极了若若小时候用的儿童香波。
沈清抬头时,正好看见苏婉的背影消失在安全通道。
她记下那个方向,拷贝进度条跳到99%时,突然想起什么。
她摸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查李正国家属信息,重点是书房结构。
终端机发出的一声,移动硬盘弹出。
沈清把硬盘贴身收好,转身时,瞥见墙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抓痕——像是指甲用力抠出来的,里面塞着张纸条,隐约能看见心理评估四个字。
她刚要伸手,耳麦里传来林警官的声音:沈律师,该撤了!
沈清最后看了眼那道抓痕,转身跑向出口。
晨光从台阶口漏进来,照得她发梢发亮。
她摸了摸颈间的项链——那是陆昭送的,刻着两个小字。
而此刻的陆昭,正站在实验室最深处的玻璃舱前。
舱内,一个穿病号服的男人背对他坐着,后颈的芯片闪着红光。
你来了。男人开口时,声音沙哑,我等你很久了。
陆昭握紧口袋里的录音笔,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想起苏婉说的话,想起照片里若若空洞的眼睛,想起父亲笔记本最后一页的血字:红眼不死,罪恶不止。
我来了。他说,带着你女儿的照片,还有......他摸出从苏婉那里接过的银链,她的生日祝福。
男人缓缓转身,眼眶通红,像头被拔了牙的狼。
陆昭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明白苏婉为什么叫他——那里面翻涌的,是二十年都没退去的海啸。
而在城市另一头,李正国的老房子里,晨雾漫过窗棂。
第三块地板下,一本泛黄的诊断书静静躺着,封皮上自闭症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旁边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他们说能治好,可我的若若,再也没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