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高迎祥麾下闯将)一个沉默寡言的青年将领,骑着一匹黄骠马,穿着普通的号衣,但眼神沉稳坚毅。
他原名李鸿基,因驿站裁撤、欠饷无门而投身义军,作战勇猛,善待士卒,在高迎祥部下迅速崛起,得了个“闯将”的名号。
李自成闻言皱眉,沉声道:“闯王,合阳离潼关不远,恐有官军重兵。洪阎王(洪承畴)的骑兵神出鬼没,贸然分兵,恐被其各个击破。”
高迎祥没有立刻回答。他何尝不想劫掠大户?但洪承畴的厉害他领教过。
这老狐狸不像之前的杨鹤那么好糊弄,他麾下的延绥、甘肃边军虽然也欠饷,但战斗力远非卫所兵可比,尤其是曹文诏率领的关宁铁骑旧部,更是义军的噩梦!
上次在澄城附近被曹文诏突袭,折损了好几百精锐老兄弟!
“自成说得对!”高迎祥最终拍板,声音洪亮却带着疲惫,“洪阎王咬得紧!传令下去,加快速度!
绕过合阳,往东,进黄龙山!山里林子密,官军骑兵施展不开!到了那儿,再想办法!” 他必须保存实力,不能硬拼。
张献忠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阴鸷,但没敢违抗高迎祥。
他打马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张献忠的部下成分更杂,除了饥民,还有不少被裹挟的溃兵、土匪,纪律最差。
“妈的!不让抢大户,喝西北风啊?”一个满脸横肉的悍匪头目抱怨道。
张献忠三角眼一眯,露出一口黄牙,阴恻恻地笑道:“闯王不让抢合阳大户,可没说…不让‘打草谷’啊!”
说着,张献忠指着远处山坳里隐约可见的一个小村落,“瞧见没?穷是穷点,总能刮出点油水!老规矩,动作麻利点!粮食、牲口、值钱物件,全带走!敢反抗的…哼!”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几十个如狼似虎的骑兵立刻呼啸而出,扑向那个毫无防备的村落。
很快,哭喊声、叫骂声、牲畜的嘶鸣声、房屋燃烧的噼啪声便远远传来。
队伍边缘,一个穿着破烂儒衫、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原是洛川县学的穷秀才,城破被裹挟)看着远处的火光和黑烟,身体微微发抖,眼中是深切的痛苦和绝望。
他身边的几个同样被裹挟的农夫,则麻木地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在这支求生的洪流中,道德与怜悯是奢侈品,活下去才是唯一的法则。
数十里外,一支军容严整的明军正在扎营。中军大帐内,三边总督洪承畴(身着绯色麒麟补子官袍)正对着巨大的舆图沉思。
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而疲惫,两鬓已见微霜。
“禀督师!”延绥总兵杜文焕(甲胄在身)进帐,“高迎祥部绕过合阳,正加速向黄龙山流窜!其前锋张献忠部,劫掠了山坳里几个小村,裹挟了些人口。”
“黄龙山…”洪承畴的手指重重敲在图上那片连绵的山脉,“林深树密,地形复杂,利于流寇藏匿周旋,我骑兵优势尽失…高闯贼倒是会挑地方!” 他语气冰冷,“曹文诏!”
“末将在!”帐下闪出一员虎将,正是关宁铁骑旧将、现为洪承畴麾下得力干将的曹文诏。他身姿挺拔,杀气凛然。
“命你率本部精骑,咬住高迎祥后队!不必强攻,以袭扰迟滞为主!
焚其辎重,断其粮道!务必使其不得喘息,无法从容入山!” 洪承畴深知,对付高迎祥这种流寇,歼灭不易,但可以像狼群一样不断撕咬,让其疲于奔命,消耗其有生力量和士气。
“末将领命!”曹文诏抱拳,转身大步出帐,甲叶铿锵。
杜文焕忧虑道:“督师,我军粮草也仅够半月之用。朝廷答应的剿饷和粮草迟迟未到,士卒已有怨言。再拖下去…”
洪承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何尝不知?朝廷的钱粮都优先填了辽东和京畿恢复的大窟窿,能挤给他的本就有限。
地方州县被流寇反复蹂躏,更是榨不出油水。他这“剿匪”,很大程度上是在用“坚壁清野”(将百姓迁入坚城,烧毁野外物资)和“以战养战”(有限度地劫掠被攻破的流寇据点或依附流寇的富户)来苦苦支撑。
“给朝廷的催饷奏疏,八百里加急再发!”洪承畴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躁,“另外,给陕西巡抚去函!
严令各府州县,务必确保大军过境粮草供应!再有推诿拖延者,本督必参劾拿问!”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入夜,义军在一片避风的山坳里扎营。没有营帐,只有一堆堆篝火。
饥民们蜷缩在火堆旁,分享着白天“打草谷”抢来的可怜食物——几把带壳的谷子,半只瘦羊。
张献忠的部下围着篝火,啃着抢来的鸡,喝着浑浊的土酒,大声喧哗,炫耀着白天的“战功”。被掳来的妇女在角落低声哭泣。
高迎祥独自坐在一块大石上,啃着冰冷的干粮。火光映着他疲惫而刚毅的脸。
他看着篝火旁那些麻木或凶狠的面孔,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声,心中并无多少“王”的豪情,只有沉重的压力。
他知道自己这支队伍的本质——一群被饥饿和官府逼上绝路的可怜人,一群为了活下去可以变成野兽的乌合之众。
能做的,就是带着他们活下去,在洪承畴的铁壁合围中,杀出一条血路!
李自成默默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烤热的杂粮饼。“闯王,吃点热的。弟兄们…都看着您呢。”
高迎祥接过饼,拍了拍李自成的肩膀:“自成,你说…咱们的活路在哪儿?” 他像是在问李自成,又像是在问自己。
李自成望着黑沉沉的天幕下闪烁的寒星,沉默片刻,低声道:“活路…在脚下,也在心里。只要弟兄们心不散,跟着闯王,总能趟出一条路来!洪阎王再狠,这大明的天,也快塌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初生牛犊般的坚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野心。
高迎祥重重咬了一口饼,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是的,活路在脚下!向东!进黄龙山!然后…或许可以试着联络河南的“老回回”(马守应)、罗汝才(曹操)那些大股义军?星星之火,未必不能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