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深夜的告白
决心既下,便如离弦之箭,再无回头的可能。但那燃烧着信仰之火的心,需要一个出口,需要一个明确的、能够连接那宏大事业的端口。邓枫知道,他必须行动起来,而第一步,就是向他最信赖的同志,袒露心迹。
机会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夜晚降临。白日的酷热稍稍消散,军校笼罩在一片夏虫的鸣唱之中。陈赓借着散步的由头,经过邓枫身边时,脚步未停,只留下一个几不可闻的低语:“老地方,一炷香后。”
邓枫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随即又恢复了沉稳有力的搏动。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在操场上绕了一圈,确认无人留意后,才借着夜色的掩护,向着珠江边那熟悉的方向走去。
还是那艘看似破旧的乌篷船,静静泊在远离灯火的阴影里。舱内,依旧是那盏昏黄的马灯,只是这次,炭炉未生,少了几分暖意,却多了几分隐秘事务特有的清冷与郑重。陈赓独自坐在舱内,脸上不见了往日的戏谑,眼神锐利而专注。
邓枫弯腰钻进船舱,在他对面坐下。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有江水轻轻拍打船身的哗哗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想清楚了?”陈赓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邓枫抬起头,目光澄澈而坚定,迎向陈赓审视的眼神。他没有立刻回答“是”或“不是”,而是用一种异常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深思熟虑的作战方案般的语气,开始了他的“告白”。
“陈赓兄,”他缓缓开口,“从归国之初,目睹上海滩之怪状,我只知技术落后,欲以精良武器、先进战术强军救国。入黄埔,演习获胜,得‘孤星’虚名,曾一度以为此路可通。”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波澜。
“然周主任珠江夜话,如当头棒喝,令我知技术若无工业根基、国家独立,终是镜花水月。其后,我遍览群书,与兄及杨松兄等交流辩论,目睹校内左右之争,更亲历沙基惨案之鲜血……理论之辩,现实之困,一次次冲击我旧有之念。”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深沉而有力:
“我见右派空谈‘纯粹’,却对民间疾苦漠然,于同胞受难时退缩。我见你们,深入工厂田间,与工农同甘苦,于弹雨中冒死救援。我更于乡间祠堂,亲见老农眼中因农会而生之微光,听闻那一声‘自己人’的呼唤!”
说到这里,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石坠地:
“比较百家,纷繁学说,唯有马克思主义,能剖开中国积弱之根源;唯有走苏俄革命之道路,能实现彻底之社会变革;唯有依靠工农大众,能汇聚改天换地之伟力;也唯有贵党——中国共产党,始终站在反抗压迫的最前沿,代表着这民心所向与历史所趋!”
他凝视着陈赓,终于说出了那句最关键的话:
“我邓枫,愿将个人之命运,与我所见之真理、所信之主义、所爱之民众,紧密相连。我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愿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虽九死其犹未悔!”
舱内陷入了一片寂静。马灯的火苗微微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篷壁上,晃动不休。
陈赓久久地注视着邓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衡量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的真伪与分量。他能感受到邓枫话语背后那并非一时冲动的、经过剧烈思想斗争后沉淀下来的坚定,也能感受到那份将个人才华与生命完全融入集体事业的决绝。
终于,陈赓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他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熟悉的、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深沉的笑容,他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了邓枫的手。
“邓枫同志,”他换了一个称呼,这个称呼让邓枫浑身一震,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你的心,组织看到了。你的话,我信。”
他没有立刻表示欢迎,而是语气转为无比严肃:“但你必须清楚,你选择的这条路,布满荆棘,随时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尤其是你,‘黄埔孤星’,校长‘看重’的人,这个身份既是掩护,也可能成为最危险的暴露点。未来的考验,会比你想象的更加严峻和残酷。”
“我明白。”邓枫毫不犹豫地回答,握着陈赓的手坚定有力,“我已做好准备。无论何种考验,我都能承受。”
“好!”陈赓低喝一声,眼中精光闪烁,“具体情况,我会向上级详细汇报。你且安心等待,一切行动,必须听从组织安排,绝不可擅自行动。”
“是!”邓枫沉声应道。
这一次握手,这一次称呼的改变,标志着邓枫正式迈出了从思想认同到组织归属的关键一步。他不再是一个孤独的求索者,他找到了队伍,即将成为一名在黑暗中为了光明而战的忠诚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