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只有一对来自甘肃的兄弟俩犹豫了起来,觉得伪造这件事毕竟不靠谱,不如等一等写信给家里,让老家寄个证明过来。
李世英看着这一对马姓兄弟,暗自叹了口气,这两位也算是熟人了,据他所知,这两兄弟在迪化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家里办不下来证明,专程跑回老家还是没办成,只能又跑回来想办法。
最后这俩兄弟搞了个壮举,从迪化向南,坐短途车、搭顺风车、步行,然后硬生生地从天山北翻越跑到了天山中部,最后跟老谢与李世英会合。
李世英记得再见到他们俩时,已经是明年的夏天了,两兄弟饿得已经不成人形,半路上为了找食物,连路过的的四川人家里院子挂的腊肉都偷来吃,简直凄惨得没话说。
“马家念、马家庆,两位马大哥,咱们这一屋子都是出身不好,你可以问一问老周,他家里办下这个证明到底有多难。你们俩说要等机会,万一老家死活不给开证明,你们不是白白错过这个机会了么?”
李世英觉得马家兄弟的老路还是没有必要再走了,他娘的步行翻越天山,没死在半路真的算他们命大啊!
周培俊不住点头:“俺爹为了给我办这个证明,在老家给大队干部送礼都不管用,人就说了,地主子女就得接受接受教育。还是俺爹找了大队管事干部的妈,是我一个表姑,这才开了证明!”
有好几个人也随声附和,显然他们为了开具这样的证明,在老家遭受了许多刁难,然而终究是老家没有任何音信与好消息传来。
马家庆顿时心动,拉了拉大哥的胳膊:“哥,你咋说?”
马家念苦着一张脸还在那里犹豫,李世英笑了起来:“就是伪造被人查出来还能咋样?咱们都跑到这么老远混饭吃了,还怕个球啊!”
“李大哥说的没错!我是江苏扬州人,要等老家把证明寄过来,我怕是早就饿死了!既然农场有前途,咱们就早点去站住脚,先把机会占住啊!”
章进兴也在一旁开口劝说,他刚刚拿到了写好的伪造证明,李世英也用白萝卜刻好了章,用红色印泥给他印好了,他心里多少也有了些底气。
一群人都在劝,马家念悲壮地点了点头:“那就麻烦李兄弟帮忙了!”李世英摆摆手:“都是小事情!”
他从菜市场买的白萝卜,是昌吉州米泉县蔬菜大棚种植的,块头大,水分足,刻章的话其实并不合适,但他已经找不到更好的替代工具了。
刻一个章就削一层,刻完还剩小半个,李世英随手递给郭保生,对方也不嫌弃,接过来就当水果啃了起来。
“咱们这事毕竟是伪造,大家回去后不要声张,不要乱传,我可是担着责任呢!”李世英话说得严肃,一群人连忙七嘴八舌地说:“放心吧,肯定不会乱说话的!”
来自四川广元的杨文华仔细将证明收好,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李哥,我有个老乡,也在忙活这件事,你看能不能帮哈忙?”
这忙必须得帮了,因为几年后大哥李世德从老家赶来,李世英就是托的杨文华帮忙给大哥说了一门亲事,自己的大嫂就是杨文华的一个远房堂姐。
想了一想,李世英看了一眼老谢,便说道:“这几天大家都做好准备,收拾好,过几天咱们就一起出发。如果有可靠的朋友还没证明,尽管来找我。”
他这话一出口,屋内七八个人都笑了起来,纷纷开口表示感谢,因为都清楚,这件事里李世英并落不到什么好处,反而承担了最大的责任。
这一批人里,至少有一半都在当年跟着老谢一起去了农场,所以也是他李世英的朋友,他们曾经一起在农场开荒,度过了人生一段难忘的时光,李世英觉得,能帮点儿小忙,实在算不得什么。
就这样,接下来的几天,李世英先后又帮忙伪造了十多份边疆通行证明,最终愿意跟着他一起去伊犁农场的,有十七个人。
这十七个年轻小伙子当中,河南人七个,四川人六个,河北人一个,江苏人一个,甘肃人两个,而且多半都是李世英曾经通过老谢熟识的朋友们。
并不是所有借李世英伪造证明的人都跟着他们一起走,西域实在太大了,边疆的范围也很广,有许多人已经寻到了同乡、亲戚或者朋友,打算各自投奔去了。
最麻烦的边疆通行证暂时解决了,另外一个问题又压在了这一群年轻人的头上:从迪化出发前往预定县城的长途客运大巴车,车费是十四块钱。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支付起路费的,李世英从老家出发只带了五十块钱,这已经够少的了,然而有几个人浑身上下甚至连两块钱都凑不出来了。
老谢心眼儿实在,但他倒是想帮忙,可惜无能为力,因为他也没有多少余钱,还是李世英想办法,把所有人聚在一起,大家凑钱,勉强凑够了路费。
五十块钱,需要李世英和大哥俩人凑上几个月,然而李世英知道,若到了农场,一切情况都会好转,农场的正式职工每月工资三十块五毛钱,临时工也有二十四块钱。
这也是为什么李世英如此痛快地接受了堂姐李玉秀给的五十块钱,毕竟城市双职工的工资要更高一些,而且这些钱等他在农场站稳之后,两个月就能还上了,因为赚钱的机会实在太多了。
章进兴原本给人的感觉,是对任何人都充满了提防,但一群人聚在一起之后,他主动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交给了李世英。
这是一笔巨款,大约六十块钱,不过章进兴信得过李世英,他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发现老谢为人太实在,郭保生太憨厚,只有李世英头脑聪明、机灵,主意多,而且肯主动担责任,所以他和大家都相信李世英的为人。
李世英也不客气,计算好了钱财,写好了欠条,路费之外的钱都买了干粮,也就是馒头和干馕,又买了一个竹套暖水瓶,灌满了热水,一群人退了旅馆住房,朝着长途客运站而去。
当顺利买到了前往伊犁县城的车票、坐上了客车之后,一群人都松了一口气。
正如李世英所言,售票处需要提供边疆通行证,但是检查得并不严格,一个四川人同伴杨允华,也就是杨文华的老乡不小心将证明打湿,白萝卜刻下的红章字迹模糊,居然也没受到什么为难。
注意到同伴们激动的心情,李世英笑着说道:“这下大家都安心了吧,到了农场,咱们就好好干!”
小半个车厢内顿时涌现出了一阵短暂的、不敢放肆的、小心翼翼的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