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歌几乎是推着慕容笙“逃”也似的冲出了宴会厅,那速度,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阿莹和两名亲兵反应极快,先一步为她打开了沉重的殿门。
轮椅上的慕容笙,非但没有因方才的尴尬场面而愠怒,反而觉得谢天歌这副羞窘慌乱、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模样十分有趣,竟以拳掩唇,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越,带着难以掩饰的愉悦。
眼看人影都已消失在门口,叶无赦看着依旧稳坐、只是目光追随而去的赫连誉,忍不住皱眉催促道:“人都跑了,你还不追?”
赫连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精巧的吊坠,他指尖摩挲着那冰凉的物件,唇角勾起一抹笃定而势在必得的笑容:“东西还在我这里,她不会走的。”
一旁的叶攀星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了然:“这吊坠……你不打算给她吗?”
“她的东西,自然是要给她的。”赫连誉回答得没有犹豫。
“若给她了,”叶攀星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她大概……就会立刻离开了吧?”
赫连誉眼底瞬间翻涌起浓烈得化不开的占有欲,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无妨。我还有一个……她一定会留下来的理由。”
叶无赦看着他那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过来人的沧桑与提醒:“一个大雍皇帝曲应策,一个大雍将军慕容笙……阿誉,你这个‘王妃’,可不好抢啊!”
赫连誉闻言,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吊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神却如同最坚定的磐石,他看向叶无赦,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师父……她还活着,我还能抢…便已经足够幸运了!”
说罢,他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随即利落地起身,玄色衣袍划开一道决然的弧度,潇洒地大步走出了宴会厅,拒绝了所有意图跟随的仆人。
叶无赦望着赫连誉那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的高大背影消失在殿门之外,不由得深深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想起这个徒弟的过往。
赫连誉的母亲凭借绝世容貌获得了北疆王赫连卓格短暂的宠爱,可那位父亲贪图享乐,对几个野心勃勃的兄弟迫害自己子嗣的行为视若无睹,在他心中,少了一个儿子,还可以再生一个。
赫连誉从小便被母亲丢给了叶无赦这个师父,而叶无赦赐予他的,是断情绝爱方能大成的奇诡武功。再大一些,他便被当作质子,放逐到大雍,近乎自生自灭。他的成长历程中,几乎从未感受过来自亲人的温暖与爱意,充斥其中的,是冷冰冰的政治权衡与残酷的生存法则。
叶无赦的目光转向被自己娇宠着长大的女儿叶攀星,心中了然。
他早在三年前,或许更早,便已顿悟——赫连誉那冰冷残酷的成长环境,让他缺失了最重要的“温暖”。而这样的“温暖”,似乎只有那个如同小太阳般闯入他灰暗世界的谢天歌,真切地给过他。所以,他才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这唯一的温暖,以此来证明自己还活着,自己的心……还会为一个人炽热地跳动。
谢天歌推着慕容笙,在北疆王庭错综复杂的宫道上漫无目的地穿行了好一会儿,心头的尴尬才稍稍平复。
这时,一名宫人恭敬地上前传话:“谢小姐,王上请您移步王庭马场。” 说罢,便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在前引路。
谢天歌踌躇了一下,低头轻声询问轮椅上的慕容笙:“阿笙,我们要去马场吗?”
慕容笙抬眸,目光平静而温和,带着全然的信任与支持:“嗯,去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谢天歌点了点头,推着慕容笙,跟随着引路的宫人向前走去。
约莫走了一刻钟,穿过几重宫门,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极其开阔的马场呈现在眼前。
绿油油的草地如同巨大的绒毯,一望无垠,与远方的天际线相接。草地中央圈着许多毛色油亮的骏马,马圈旁边则搭建着两三顶装饰华美的帐篷,显然是供贵族休憩所用。
然而,谢天歌刚把轮椅推进草场边缘,便犯了难——松软富有弹性的草甸,让轮椅的推行变得异常艰难,轮子陷在草地里,每前进一步都颇为费力。
谢天歌索性不再强行向前,就停在草场边缘,静静地等待着。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
只见赫连誉骑着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如同一道疾风,朝着她的方向奔驰而来。他身姿矫健,控马技术精湛,整个人仿佛与坐骑融为一体,充满了北疆男儿特有的、无拘无束的野性与张扬。
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稳稳地停在了谢天歌面前。赫连誉高踞马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却又带着几分认真期待的笑容:
“谢天歌,赛马。”
他言简意赅,指了指自己神骏的坐骑,又指向远方的马群,
“你赢了,这吊坠立刻给你,我绝不耍赖!”
谢天歌仰起头,大眼睛里带着审视,“赛马?”
“对,赛马!” 赫连誉用力点头,拉着自己的爱马优雅地展示了一圈,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仿佛在展示最得意的伙伴。
谢天歌又问:“那……输了呢?”
赫连誉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突然笑了起来,带着点戏谑:“啧,你谢天歌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从不服输的吗?居然也会问输了如何?” 他话锋一转,笑容里多了几分狡黠,“输了……也给你。只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们便要在我这北疆王庭,多住上几天,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如何?”
谢天歌挑了挑眉,带着点挑衅反问:“若是我……不想比呢?”
赫连誉笑容不变,眼神却瞬间变得锐利而充满压迫感,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那你便只能……凭实力,到我手里来抢了。” 这几乎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谢天歌正在权衡利弊,犹豫不决之际,一直静默的慕容笙忽然轻声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绝对的笃定:
“天歌,无论你怎么选,我都能让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这话语中的从容与自信,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赫连誉看向慕容笙的眼神瞬间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嘲讽与冷意,他嗤笑一声:“慕容笙,看清楚!现在……已经不是三年前了!” 这话意有所指,直指慕容笙如今无法站立的双腿。
谢天歌听到赫连誉这带着刺的话语,立刻看向慕容笙的腿,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与不忿。
她猛地抬起头,迎上赫连誉的目光,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清脆地应战:
“赫连誉,叫你的人,把我的珍珠牵来!”
见她应战,赫连誉脸上露出了满意而愉悦的笑容,那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张扬。他缓缓地、用一种带着奇异仪式感和缱绻意味的语调,应道:
“好的——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