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纪启”。
那三个由婴儿乳牙铭刻的字符，如同终极的哲学病毒，不仅侵蚀着联合舰队士兵的意志，更在叶川的意识深处引爆了一场链式反应。它像一把钥匙，一把扭曲、冰冷、不应存在的钥匙，强行捅进了叶川灵魂最底层、那些被轮回与遗忘层层封印的锁孔。
熵序教派的《宇宙终结史诗》是外部的、宏大的终结宣言。
而此刻，在叶川体内爆发的，是内部的、微观宇宙的终极崩坏。
他体内那古老、冰冷的意志——那通常带来毁灭冲动的“原初饥渴”——非但没有抵抗这“第四纪”的宣告，反而发出了近乎欢愉与归巢般的低沉嗡鸣。这嗡鸣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灵根，作为叶川力量与生命本质的核心，亦是连接他无数世轮回记忆的桥梁，在这内外夹击的极致悖论冲击下，终于……彻底暴走了。
这不是简单的记忆涌现，而是堤坝的彻底粉碎，是超新星般的爆发。
无法形容的巨响在叶川的颅腔内炸开，但那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声音，而是信息洪流强行冲击现实壁垒产生的、令人疯狂的“宇宙倒计时”！
它像是亿万个不同频率的时钟以崩溃的速度疯狂敲响，又像是所有星辰在同一瞬间走向热寂时拉伸出的、无限尖锐的悲鸣，更夹杂着无数世轮回中积累的狂喜、悲恸、怒吼、低语、爱恋与憎恨……
所有这些被压缩成一种足以撕裂灵魂背景辐射的白色噪音。这“倒计时”并非走向零，而是走向一个负值，一个所有意义被彻底清零后的“绝对奇点”。
倒计时的速度 v = ∫p dt （速度v等于虚界污染度p对时间t的积分）。p值因“终焉礼赞号”的脓液史诗和“第四纪”宣告而急剧飙升，导致这记忆爆发的速度v并非线性增长，而是以可怕的指数级别疯狂加速！
时间仿佛在被加速吞噬，叶川的存在正被他自己无数个过去疯狂反刍、消化、湮灭。
而这股毁灭性的记忆洪流，并不仅仅局限于他的意识层面。过于庞大、过于激烈的信息，开始具象化，开始灼穿现实与精神的界限，作用在他的肉体之上！
“嗤——！”
第一声轻响，伴随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叶川左臂上，一小块皮肤瞬间变得焦黑，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狠狠烫过，留下一个约1平方厘米的、边缘不规则且深可见肉的焦痕。那焦痕的形状，隐约像某个破碎的符文，或是某个遥远记忆中一闪而过的武器碎片。
这仅仅是开始。
“嗤！嗤嗤嗤——！”
更多的焦痕在他身体表面疯狂涌现！胸膛、后背、脸颊、四肢……每一段汹涌而出的记忆碎片，无论其内容是什么（是某一世战死的瞬间？是某一世爱人的眼眸？是某一世孩童的欢笑？是某一世彻底绝望的黑暗？），其携带的、超越负载的“存在信息”都在逃离他身体的瞬间，转化为极致的热量与毁灭性能量，灼伤他的载体。
每一平方厘米的焦痕，都代表着一份沉重的过往被强行挤出、焚烧、烙印。
叶川整个人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既非痛苦也非愉悦，而是存在本身被彻底撕碎、搅拌时发出的最原始噪音。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倒映的不再是指挥室的天花板，而是疯狂闪烁、重叠、崩溃的无数人生画面。
他的身体剧烈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新的焦痕出现，仿佛正从内部被无数看不见的炭火炙烤。
自我湮灭。他正在被自己的记忆、被自己的无数个前世，活活烧死，活活“回忆”致死！
“叶川！”林夏的惊呼被淹没在那恐怖的、只有她和叶川能隐约感知的“宇宙倒计时”噪音背景中。她刚才因窥见“第四纪”真相而苍白的脸，此刻更是血色尽失。
她看到了他体表不断新增的焦痕，闻到了皮肉烧焦的气味。超频运转的大脑瞬间分析出这不是物理攻击，而是信息态过载引发的现实反馈灼伤！
她不明白具体机制，但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叶川会在几分钟内被他自己彻底“蒸发”！
“隔离力场！最高级别信息过滤！快！”林夏对着通讯器嘶声下令，声音因急切而尖锐。一层淡蓝色的能量力场迅速笼罩了叶川所在区域，试图隔绝内外信息的交互。
但无效。
那记忆洪流源于叶川最本质的灵根，力场根本无法隔绝他自己！焦痕依旧在出现，速度甚至因为力场的微弱干扰而显得更加狂躁。
必须阻止他！必须接近他！或许……或许她的能力可以……
林冰蓝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撤掉了自己周围的个人防护力场，不顾周围舰员惊恐的目光，一步踏向那灼热、能量扭曲的区域。
“指挥官！不要！”
“林博士！危险！”
惊呼声被抛在身后。林夏眼中只有那个在痛苦中蜷缩、正在被自身记忆焚烧的身影。
她伸出手，试图触碰叶川的肩膀。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那被汗水、血水和焦痕覆盖的皮肤时——
“嗤——！”
一声格外响亮的灼烧声！林夏猛地缩回手，指尖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她低头看去，自己右手食指的指尖，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焦黑的点！仿佛被最浓缩的酸液滴中，又像是被极细的激光瞬间洞穿。
那不是物理高温烫伤，而是……信息灼伤！叶川暴走的记忆洪流，其携带的“存在毒性”已经强烈到足以伤害、甚至同化靠近他的其他意识体！
林夏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心底涌起滔天巨浪。这不仅仅是记忆爆发，这根本是一场信息的瘟疫，一场针对叶川自身存在的自杀式辐射！
她无法靠近。任何试图接近的行为，都会被他那崩溃的、充满死亡记忆的信息场灼伤。
怎么办？怎么办？！
林夏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试图从庞大的知识库，和过往案例中寻找一丝类似的现象或解决方案。但没有。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灵根暴走到这种程度，喷发前九十九世轮回记忆，甚至引发现实反馈灼伤……这根本是神话里才会描述的“存在性崩解”！
指挥室内一片死寂，只有力场嗡嗡作响和叶川压抑不住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痛苦嘶鸣，以及那持续不断、催人疯狂的“宇宙倒计时”噪音作为背景音。
所有舰员都屏息看着，看着他们的指挥官指尖焦黑，看着那个曾经战力无双的男人正在被无形的火焰从内而外烧成灰烬。
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
林夏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不甘、愤怒，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一定有办法！一定！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主屏幕，那“终焉礼赞号”和它书写的脓液史诗，依旧悬浮于星空，那排婴儿乳牙冰冷地宣告着“第四纪启”。
是它……是这东西引发了叶川体内古老意志的共鸣，最终导致了灵根的彻底暴走。
解铃还须系铃人？
一个极其危险、近乎自毁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林夏的脑海。
如果无法从内部阻止这场记忆超新星爆发，那么……就从外部入手？用更强的、更本源的“信息冲击”，去强行干扰、甚至覆盖叶川体内那失控的记忆洪流？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不断蠕动、扩张的《宇宙终结史诗》。
一个疯狂的计划开始在她脑中成形。
她猛地转身，无视指尖的剧痛，声音因决绝而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平静：
“导航部！计算‘终焉礼赞号’脓液史诗扩展前沿的实时信息辐射峰值！武器部！将所有能量集中于舰首信息扰断炮，不是攻击，是接收和放大模式！目标，叶川所在地点！”
命令一出，全场愕然。
“指挥官？！您是要……”
“把那个东西的信息辐射引过来？！那会直接杀死他的！”
林夏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提出质疑的军官：“他现在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执行命令！所有责任，我来承担！”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破釜沉舟的疯狂。
“可是……”
“没有可是！倒计时速度v正在无限增大！我们没时间了！”林夏指向监测叶川生命体征和数据流的屏幕，上面的数值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滑向深渊，他体表的焦痕几乎要连成一片！
军官们看着林夏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眼睛，又看了看在痛苦中挣扎的叶川，最终一咬牙：“是！指挥官！”
整个舰队立刻高效运转起来，尽管每个执行命令的人手都在微微颤抖。
林夏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叶川。他体表的焦痕已经蔓延到了脖颈，仿佛戴上了一副狰狞的黑色枷锁。
她不知道这个疯狂的计划会不会直接加速他的死亡，或者带来比死亡更可怕的结果。
但她别无选择。
就在信息扰断炮开始充能，幽蓝的能量开始聚焦，准备强行建立一条从外部恐怖源头到内部崩溃个体的致命通道时——
叶川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时的锐利或冷漠，也没有了痛苦和混乱，而是……一片虚无的平静。仿佛无数世的记忆洪流终于冲垮了一切，留下的只有最彻底的“空”。
他体表新增焦痕的速度，骤然减缓。
然后，他用一种完全陌生的、混合了无数种声调、仿佛亿万人同时在说话的语调，缓缓地、清晰地说出了三个字。
那三个字，让所有听到的人，包括林夏，灵魂都为之冻结。
他说的会是什么？是某个湮灭文明的语言？是“第四纪”的真名？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