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婚（廿七）
窗帘缝隙漏进的晨光，像一把迟钝的刀，割开了房间里凝滞的黑暗。孙磊歪在靠窗的椅子上睡着了，眉头还紧锁着，头发乱糟糟地支棱，嘴角抿成一条紧张的直线，仿佛在梦里还在跟谁较劲。
林薇早已醒来，或者说，根本未曾深眠。她靠在床头，看着那缕光慢慢挪移，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报警像一块石头投进深潭，漾开一圈涟漪，然后呢？沉底，被深不见底的潭水吞没。一夜过去，手机安静得像块冰冷的墓碑。没有警方的后续，没有新的恐吓，也没有孙磊预想中的“立刻全面保护”。
只有死寂。
和死寂之下，更令人不安的蛰伏感。
她轻轻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过地毯，没有惊醒孙磊。走进浴室，冷水扑在脸上，刺骨的冰凉让她打了个激灵。抬起头，镜子里的人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是清的，像结冰的湖面，映不出底下的暗流。
出来时，孙磊已经醒了，正揉着脖子龇牙咧嘴，看到她，立刻站起来，眼神里的睡意瞬间被担忧取代。
“你醒了？怎么样？没事吧？”他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没事。”林薇摇摇头，“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你家？不行！”孙磊立刻反对，“那地方都不安全了！要不你先住我那儿？我打地铺！”
“回我家。”林薇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总不能一直躲着。”
她开始收拾东西，动作不快，但很坚决。孙磊看着她，张了张嘴，最终把话咽了回去，烦躁地抓抓头发，也开始胡乱地把自己的东西塞进背包。
退房，下楼，走出酒店旋转门。清晨的空气冷冽干净，街道被一夜雨水洗刷得湿亮，行人步履匆匆，忙着奔赴各自寻常的一天。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报警，只是发生在平行时空的幻觉。
孙磊拦了辆出租车，报出林薇小区的地址。一路上，他绷着脸，不时通过后视镜警惕地观察后方车辆，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
林薇靠窗坐着，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早餐摊升腾着热气，学生背着书包打闹，老人牵着狗慢行。世俗的，热闹的，与她隔着一层玻璃。
车子在她小区门口停下。孙磊抢先付了钱，下车后站在车边，像个尽职的保镖，目光扫视着周围，直到出租车开走。
“走吧。”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战场。
单元楼门口一切如常。信箱安静地挂着，楼道里飘着谁家煎蛋的香气。他们一前一后走上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走到家门口。林薇拿出钥匙。
锁孔转动，“咔哒”一声。
门开了。
客厅窗帘没拉，阳光大片泼洒进来， dust在光柱里跳舞。一切和她昨天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沙发上随意扔着的抱枕都保持着原样。
孙磊抢先一步跨进去，快速扫视客厅、厨房、阳台，甚至弯腰看了看沙发底下。
“没人。”他松了口气，但身体依旧紧绷。
林薇跟在后面，反手关上门。目光扫过熟悉的一切，最后落在书桌那个紧闭的抽屉上。
她走过去，拉开抽屉。
红包和石子安静地躺在里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拿起那颗石子，冰凉的触感熟悉依旧。
孙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破屋内的寂静。他吓了一跳，猛地掏出来看，脸色瞬间变得紧张又期待。
“是赵炎！”他对林薇说了一句，立刻接通，按下免提。
“喂？怎么样？有消息了？”他急不可耐地问。
赵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带着压抑的兴奋：“磊子，嫂子，听着！我搞到点东西！虽然那孙子主要的尾巴被扫干净了，但我从他最早注册那个婚恋App的设备信息里，挖到一个残留的mAc地址片段！顺着这个摸，结合他几次跳代理的节点时间规律，交叉比对了几个公共数据库的漏洞……”
他语速飞快，夹杂着大量术语。
“说人话！”孙磊打断他，眉头拧紧。
“人话就是——”赵炎深吸一口气，“我大概圈定了他物理位置的范围！虽然不能精确到门牌号，但误差不会超过三个街区！就在城西那片高端公寓区，‘麓溪国际’那附近！”
麓溪国际。这个名字像针一样刺了林薇一下。那是本市有名的昂贵楼盘，符合沈胤建筑师的身份。
“妈的！果然住得不远！”孙磊骂了一句，眼神狠厉起来，“具体点呢？哪一栋？”
“这个真没办法了，那边安保和网络隔离都做得极好，再深挖风险太大，而且……”赵炎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而且昨晚网安那边又给我递话了，语气很硬，让我彻底停手。磊子，这浑水比我们想的深，我怕……”
孙磊的脸色沉了下去，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了一盆冷水。他看了一眼林薇，对着手机说：“行了，知道了。谢了兄弟，剩下的你别管了。”
挂了电话，房间里陷入沉默。
范围缩小了，但依旧是大海捞针。而且，无形的阻力一直都在。
“麓溪国际……”孙磊喃喃道，眼神闪烁着不甘心的光，“三个街区……妈的……”
他忽然抬起头，看向林薇，眼神里冒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冲动：“不然……我去那边转转？蹲他几天？我不信碰不上！”
“然后呢？”林薇看着他，“碰上之后呢？打他一顿？还是跟他讲道理？”
孙磊被问住了，噎了一下，梗着脖子：“至少……至少得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他知道。”林薇的声音很轻，却像冰片划过空气，“他什么都知道。他那样做，就是为了看我们害怕，看我们无措，看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她走到窗边，看向外面。楼下小区花园里，几个老人正在慢悠悠地打太极拳，动作舒缓，与世无争。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孙磊跟过来，语气焦躁，“报警了也没个下文，查又查不下去，就干等着他下次再来？”
林薇沉默着。
阳光照在她侧脸上，皮肤近乎透明，能看清底下淡青色的血管。
她忽然转过身，看着孙磊。
“你之前说，周末你爸妈要来看你？”
孙磊一愣，没跟上这跳跃的话题：“啊？是……是啊。怎么了？”
“吃饭的地方，定好了吗？”林薇问。
“还没……不是说好吃辣椒炒肉吗？”
“换一个吧。”林薇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去‘麓溪国际’附近那家新开的云境餐厅，怎么样？听说味道不错。”
孙磊彻底愣住，眼睛慢慢睁大，像是没听懂，又像是难以置信。
“你……你说什么？”
“我说，”林薇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清晰冷静，“周末叔叔阿姨来，我们去云境餐厅吃饭。”
她顿了顿，补充道：
“就在他家门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