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囊育贵子（一）
第一章 金玉其外
程建国站在儿子卧室门前，手里攥着那张烫金的毕业证书。证书上的拉丁文烫金字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像在嘲笑他这二十五年来的付出。门缝里传来熟悉的游戏音效和儿子时不时的咒骂声，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家明，该吃早饭了。
没有回应。只有键盘敲击声变得更加急促。
程建国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部一阵绞痛。二十五岁的程家明蜷缩在电竞椅上，头发蓬乱如鸟窝，下巴上挂着稀疏的胡茬。三台显示器同时运行着不同的游戏画面，方便他随时切换。地上散落着外卖盒和能量饮料罐，空气中弥漫着酸腐的汗味和廉价香精混合的气息。
爸，别挡我wiFi信号。家明头也不回，手指在机械键盘上敲出暴雨般的声响。
程建国的目光落在墙上的照片墙上——家明六岁时穿着小西装在国际钢琴比赛上领奖；十二岁作为学生代表在全市奥数竞赛中发言；十八岁在机场拖着行李箱，准备前往澳大利亚留学。每张照片里的男孩都笑容得体，眼神明亮，是小区里所有家长教育孩子时必提的别人家的孩子。
而现在这个邋遢的年轻人，和他记忆中的儿子判若两人。
你王叔叔给你安排了面试，今天下午两点......
不去。家明打断他，那些破工作一个月挣的还没你给我的零花钱多。
程建国感到一阵眩晕，扶住门框才没倒下。他想起上周整理家庭账本时的震惊——从家明出生到现在，各种早教班、国际学校、补习班、留学费用加起来，足足一百五十万。这笔钱足够在二线城市买套不错的房子，如今却换来一个成天与游戏为伴的。
厨房里传来妻子赵美玲的啜泣声。程建国轻轻带上门，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厨房。赵美玲正对着煎糊的鸡蛋抹眼泪，她染过的棕发根部已经露出刺眼的白。
他又不吃？赵美玲的声音嘶哑。这半年来，她哭得太多，声带像是被砂纸磨过。
程建国摇摇头，从冰箱里拿出胰岛素给自己注射。多年的商场打拼和儿子的事让他糖尿病加重，医生警告他再这样下去会出大问题。
要不...我们把网断了？赵美玲试探地问。
你忘了他上次怎么说？程建国苦笑，他说要跳楼。
那是个雨夜，当家明第三次拒绝参加公务员考试时，程建国终于爆发，扬言要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家明二话不说拉开窗户就要往下跳，吓得老两口跪地求饶。事后家明得意地在社交媒体上发文：对付老古董父母就得用狠招，他们舍不得独苗去死。
赵美玲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小区业主群的@提醒。她点开一看，脸色顿时煞白。群里有人发了家明昨晚发的朋友圈截图：家里有矿就是爽，废物人生不需要解释[狗头]配图是满桌的外卖和亮着跑马灯的电竞设备。
我们到底哪里做错了？赵美玲的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从小到大，他要什么我们没给？
程建国想起二十五年前，当家明在妇幼保健院呱呱坠地时，他看着那个红彤彤的小生命，发誓要给儿子自己从未拥有过的一切。如今这个誓言像回旋镖一样扎回他自己心上。
第二章 完美童年的背面
2000年9月，程家明三岁，进入全市最贵的启明星国际幼儿园。入园面试那天，程建国特意请了半天假，穿着最贵的西装陪同。
程先生，您儿子非常聪明。园长翻看着测试结果，但有个小问题——他拒绝完成拼图任务。
赵美玲立刻解释：家明从小就不喜欢失败的感觉。能不能...让他跳过这个环节？
园长皱眉：挫折教育对三岁儿童很重要...
我们加钱。程建国打断她，听说你们有VIp定制课程？
就这样，家明成了幼儿园历史上第一个拥有专属助教的孩子。每当遇到可能失败的任务，助教会给予帮助，确保小少爷永远体验不到挫折的滋味。
小学六年级，家明因背不出课文被老师留堂。赵美玲直接杀到校长办公室：我儿子将来是要出国的，背这些有什么用？第二天，那位老师被调去教副科。家明从此明白，任何困难都有父母出面解决。
高考那年，家明因紧张发挥失常，分数只够上二本。程建国动用人脉和金钱，硬是把儿子塞进一所澳大利亚的野鸡大学。临行前，他拍着儿子的肩膀说：别担心，爸打听过了，那学校中国人多，课程轻松，混个文凭就行。
在悉尼的四年，家明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中国留学生组织的游戏战队里。偶尔视频，程建国只会问钱够不够花，从不关心他学了什么。毕业前夕，家明在游戏里结识的女友提出分手，他第一次体验到无法用父母金钱解决的痛苦。那晚他吞了半瓶安眠药，被室友发现送医。程建国连夜飞往澳洲，用钱摆平了医院记录，然后给儿子买了最新款跑车作为。
如今回想起来，程建国意识到，正是这一次次用金钱和关系代替家明解决问题的行为，剥夺了儿子面对挫折的能力。就像把一株幼苗放在恒温箱里，等它长到足够大再移栽户外，却发现它已经失去适应风雨的能力。
门铃突然响起，打断了程建国的回忆。来的是小区物业，提醒他们车位费该续交了。赵美玲去卧室取钱包时，物业小伙好奇地打量着客厅墙上家明的各种奖状和照片。
程公子真是优秀啊，听说刚从国外回来？
程建国勉强笑笑：是啊，在...休息调整。
现在年轻人压力大，理解理解。物业小伙接过钱，压低声音，不过我爸常说，人这一生该吃的苦一口都少不了，小时候没吃够，长大了就得补上。
这句无心之言像针一样扎进程建国心里。送走物业，他站在儿子紧闭的房门前，突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大学毕业时的场景——身无分文，睡在建筑工地的工棚里，靠泡面和决心撑过最艰难的岁月。正是那些苦日子，磨砺出他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魄力。
而现在，他倾尽所有为儿子铺就的康庄大道，却成了囚禁这个年轻人的金丝笼。
房间里传来家明兴奋的喊叫：五杀！老子就是天才！
程建国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公司发来的季度报表。他看了看儿子的房门，又看了看报表，突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用二十五年时间和一百五十万金钱，精心培养了一个无法面对现实世界的完美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