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雷霆之怒
半月后,一个细雨蒙蒙的午后,沈砚秋正在兵部值房内最后核验赴辽东携带的文书清单,苏清鸢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甚至没顾得上抖落油纸伞上的水珠,脸色是罕见的凝重。
“海州那边,出事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窗外的湿冷气息,“刘巡按按你信中所请,加强了海州附近几条水陆要道的盘查。三日前,在浑河渡口,截住了三辆持有兵部勘合、声称运送‘军需辅料’的大车。开箱查验,里面全是上好的海盐,足有五千斤,单据却是伪造的。”
沈砚秋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在纸上洇开一小团。他抬起眼:“人呢?车夫和押运的人?”
“押运的是个老油子,一口咬定是受金州商人马骐雇佣,只知道运货,其他一概不知。巡按衙门的衙役在他身上搜出了马骐货栈的凭信。”苏清鸢语速加快,“刘巡按当即派人去金州锁拿马骐,但马骐……前天晚上,连同他宅邸里的七口家眷,以及货栈里的三个贴身伙计,全死了。宅子起了火,烧得面目全非,金州官府报的是‘夜间用火不慎,遭了祝融之灾’。”
值房里霎时静得只剩窗外淅沥的雨声。沈砚秋缓缓放下笔,指尖冰凉。五千斤私盐,马骐满门灭口……崔呈秀的反应如此迅疾酷烈,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料。这不仅是断尾求生,更是赤裸裸的警告和威慑。
“好一个‘祝融之灾’。”沈砚秋的声音有些发涩,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是我们逼得太急,也是他……太过狠毒。”他原本指望借此拿到更多直接指向崔呈秀的证据,没想到对方直接掀了桌子,用最血腥的方式抹平了线索。
“现场清理得很干净,金州那边又是崔呈秀的人把控,明面上查不出什么了。”苏清鸢走到他身后,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崔呈秀此举,一是灭口,二是立威。他在告诉所有知情或可能知情的人,这就是背叛他的下场。”
沈砚秋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马骐在外面,可有其他子嗣或极其信任的心腹?”
苏清鸢微微一怔,随即摇头:“据之前查探,马骐有一幼子,年方十二,体弱多病,常年送往山东外祖家将养,不在金州,或许因此逃过一劫。至于心腹……他疑心重,真正核心的账目和往来,连跟他十几年的老掌柜都未必清楚。”
“幼子……”沈砚秋喃喃道,眼神微动,“找到这个孩子,暗中保护起来。现在或许无用,但将来,或许是人证,或许……是一步活棋。”他知道,经此一事,崔呈秀必然更加警惕,再想从盐路这条线上找到直接破绽,短期内难如登天。
“还有,”苏清鸢补充道,语气更加沉重,“我们在金州的一个眼线,今早传回最后一次消息后,也失去了联络。恐怕……凶多吉少。”
沈砚秋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湿气的凉气。代价,这就是直面阉党核心利益的代价。不仅马骐一家,连他布下的暗线也被顺势拔除。崔呈秀这是在用鲜血清洗棋盘。
“知道了。”他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冷寂的清明,“把我们手上所有关于马骐的线索,他与崔府管家的贿赂记录,还有这次私盐被查、他满门被灭的经过,详细整理,单独成册。与之前那些账本分开放。”
“你怀疑……”苏清鸢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
“崔呈秀经此一事,即便暂时没有证据指向我,也必生疑窦。他此刻按兵不动,不过是因我尚有利用价值,且圣眷未衰。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沈砚秋转身,目光落在桌案上那摞待发的文书上,“辽东之行,如今更是龙潭虎穴。这份马骐的罪证与枉死记录,是崔呈秀灭口贪腐的铁证,关键时刻,或可作保命符,亦可是催命咒。”
苏清鸢点头:“我即刻去办。”她顿了顿,看向沈砚秋,“此行凶险,远超预期。王烁此人,你务必加倍提防。”
“我晓得。”沈砚秋走到案前,将那份被墨点污了的文书抽掉,重新铺开一张新纸,“崔呈秀让我见识了他的狠辣,他也该知道,我沈砚秋,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这笔血债,我先给他记下了。”
他提笔蘸墨,开始重新誊写清单,笔锋比以往更加沉稳有力。窗外雨声渐密,敲打着屋檐,仿佛无数冤魂在哭泣,又似战鼓声声催征人。他知道,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与陷阱,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向前,在这黑暗的权谋泥沼中,杀出一条血路。马骐一家的鲜血,不能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