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田野间,一个瘦削少年穿着粗布衣裳,正弯腰插秧。烈日当头,他额头的汗水不断滴入泥土。虽然面容稚嫩,但那眉眼分明就是十二岁的林远。
“休息一下吧。”
田埂上,一个农妇提着水罐招呼道。
“好。”
少年直起腰,擦了把汗,走到田埂边坐下。
几个农夫围过来,大家就着凉水啃粗粮,聊着庄稼的长势、村里的闲事。少年安静听着,偶尔搭话,口音已经与当地农夫无异。
“等林娃娃长大了,俺把闺女嫁给你。”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拍着少年肩膀笑道。
林远——腼腆地挠挠头:
“婶子,等她长大再说吧。”
众人哄笑,气氛朴实而温馨。完全看不出这个皮肤黝黑的农家少年,曾经是岐王府那个机灵的小仆役。
幻境外,女帝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他,为什么要去做一个普通百姓?”
李茂贞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有意思,难道,他真的不是为了权力?”
烈日当空,林远弯着腰在田地里除草。三个月的农家生活已经让这个曾经的王府仆役皮肤黝黑,手掌磨出了厚厚的老茧。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入干裂的泥土,瞬间被吸收殆尽。
“哥哥,你喝。”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田埂边传来。林远直起酸痛的腰,看到那个说要与他订娃娃亲的六岁小姑娘,小桃,正捧着一碗清水,踮着脚递向他。她身上的粗布衣裳沾满泥点,小脸脏兮兮的,但眼睛亮得像星星。
林远接过碗,一饮而尽。清凉的井水滑过灼热的喉咙,像是久旱逢甘霖。
“谢谢小桃。”
他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女孩脸上的尘土,
“你爹娘呢?”
“爹去镇上卖柴了,娘在做饭。”
小桃眨巴着眼睛,
“哥哥,娘说等小桃长大了给你做媳妇,是真的吗?”
林远失笑,揉了揉她枯黄的头发:
“等你长大了再说。”
傍晚收工,林远躺在田埂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夕阳将云彩染成血色,远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这三个月来,他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粒粒皆辛苦,一年的劳作,收成却微乎其微,交完税赋后连温饱都成问题。
“官府抓壮丁了!大家快跑!”
突然,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林远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看到村口尘土飞扬,几个骑马官兵挥舞着鞭子冲进村子。
林远拔腿就往村里跑。刚进村口,就看到二十多个青壮男子被绳索捆绑,跪在晒谷场上。他们大多鼻青脸肿,有的甚至血流满面。村长的儿子反抗得最凶,此刻被两个官兵按在地上,鞭子雨点般落下。
“求求官爷,我家就这一个劳力啊!”
老村长跪在地上磕头,额头已经见血。
“滚开!”
为首的官兵一脚踹开老人,
“前线吃紧,征调壮丁是王命!再啰嗦连你一起抓!”
林远的目光突然凝固,小桃正死死抱着一个官兵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不要抓我爹!不要抓我爹!”
那官兵不耐烦地甩腿:
“小贱种,松手!”
“官爷行行好,”
小桃娘跪在一旁哀求,
“孩子还小,不能没有爹啊。”
“滚!要不是太小,老子能放过你!”
官兵狞笑着,突然伸手捏住小桃娘的下巴,
“不过你这娘们儿倒是标致。”
“头儿,那还有一个。”
另一个官兵发现了站在村口的林远,指着他喊道。
几个官兵转头打量林远,见他身材瘦小,面露不屑。
“年纪尚小,不达标啊。”
为首的官兵吐了口唾沫:
“切,就说长的矮不就行了?上面的指标重要!”
林远站在原地,双拳紧握到发抖。眼前这一幕,他崩溃了,这里是岐国的地界,为什么也会这样?为什么。
“岐国外,战争连绵,百姓易子而食。”
林远痛苦地闭上眼睛,
“可到了岐国,也要受尽欺压,苟且偷生...到底怎么是对的?”
“这小子吓傻了,哈哈哈!”
官兵们哄笑起来,其中一个走过来,用刀鞘戳了戳林远的胸口,
“喂,小崽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林远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金芒。体内沉睡的力量在沸腾,只需一掌,他就能让这些欺压百姓的败类命丧黄泉。
“官爷!官爷!”
老村长突然扑过来,挡在林远面前,
“这孩子不是我们村的,是流民!他...他有痨病!会传染!”
官兵闻言立刻后退几步,嫌恶地捂住口鼻:
“妈的,不早说!晦气!”
他们粗暴地拖起那些被捆绑的青壮年,像赶牲口一样驱赶出村。小桃爹回头看了一眼妻女,眼中满是绝望。
“爹!”
小桃的哭声撕心裂肺。
林远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突然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在这乱世中,没有权力庇护的平民,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是奢望,更重要的是,他们太畏惧官兵了,百姓再苦再累都受得了,他们只想活下去,只想活下去啊。
当晚,林远坐在村口的石磨上,望着残缺的月亮。小桃娘抱着已经哭睡着的女儿,走到他身边。
“小林,你走吧。”
妇人声音沙哑,
“明天他们还会来抓剩下的男丁...你年纪虽小,但他们不会放过任何劳力。”
林远看着她红肿的眼睛:
“婶子,我。”
“谢谢你这些日子帮我们干活。”
妇人勉强笑了笑,
“你是个好孩子,不该被困在这里。”
她转身要走,林远突然开口:
“岐王府...会允许下面这样抓壮丁吗?”
妇人背影一僵,低声道:
“听说...是那位岐王亲自下的令。”
“不可能!”
林远怒吼着:
“她怎么可能下这种命令!是那些禽兽,假借岐王名义,肆意征调民夫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
“啊——!”
一声怒吼撕裂夜空,林远像离弦之箭冲出村子。身后小桃和她娘的呼喊声迅速被风声吞没。他跑得那么快,仿佛脚下踩着烈火,每一步都在燃烧。
军营篝火在远处闪烁,如同恶兽的眼睛。林远冲进一片竹林,手中柴刀挥舞,一根碗口粗的翠竹应声而断。他麻利地削去枝叶,做成一根丈二长的竹竿,又从腰间解下割稻的镰刀,用藤蔓牢牢绑在竹竿顶端,一柄简陋却致命的朴刀就此成型。
军营外围,几个哨兵正围着火堆烤肉喝酒。空地中央,白天抓来的壮丁被麻绳捆成一串,像牲畜般蜷缩在地上。他们嘴唇干裂,显然滴水未进。
“看那个老王八的儿子,白天不是挺横吗?”
一个哨兵踢了踢村长儿子,
“现在怎么不吭声了?”
壮丁抬起头,眼中满是仇恨:
“你们会有报应的。”
“报应?”
哨兵大笑,一脚踹在他脸上,
“在这岐国地界,我们就是王法!”
突然,火堆旁的哨兵队长猛地站起:
“那是谁?”
所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愣住了。
月光下,一个瘦小身影缓步走来。他手中朴刀比自己的身体还长,刀尖拖地,在泥土上划出一道细痕。火光映照下,那张稚嫩的脸庞冰冷如铁,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令人胆寒的金色火焰。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少年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哨兵们面面相觑,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黄...黄巢反诗!”
队长声音发颤,
“你,你是谁!”
少年停下脚步,朴刀缓缓抬起,刀尖直指众人:
“取你们狗命的人!”
…
众人看着原本蜷缩的林远站起来,一字一句的读出反诗。
李茂贞皱着眉头。
“不可能,虽然,本王无法控制幻境中林远的行为,但是,他看到什么遇到什么,由本王构造,他为什么会遇到这些?”
林远猛的睁开眼睛,吐出浊气。
“李茂贞,你知不知道,我很痛苦,那么真实的幻境,那么真。”
“你倒是让本王刮目相看,明明可以在王府逍遥一生,偏偏做个农夫。”
“我一直以为,扶持一位好皇帝,天下百姓就能有好生活,大不了,我自己上,我错了,错的很彻底。”
林远阴森的眼神,让李茂贞都震惊。
“谁称帝,我就杀谁,天下,不应该有皇帝。”
女帝纤细的手臂死死箍住林远的腰身,力道大得惊人。她将脸埋在林远染血的衣襟里,声音闷闷的却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你,你怎么非要去吃苦?你喜欢被欺负是吗?!”
林远身体一僵,垂眸看着怀中这个平日威严此刻却脆弱的女子,喉结上下滚动:
“我只是不想麻烦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女帝情绪的闸门。她猛地抬头,眼中噙着的泪水在月光下晶莹闪烁:
“麻烦?你觉得你是麻烦?”
她一拳捶在林远胸口,却没什么力气,
“林远,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林远握住她的拳头,掌心传来微微的颤抖。他想说很多,想说自己配不上她的牵挂,想说那些血与火的经历不是她该承受的,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的温情时刻被一声冷笑打断。
“真是感人,青青,目前看来,他还不是那种混账,可我的想法不会变,他配不上你。”
林远将女帝护在身后,转向李茂贞,眼神锐利如刀:
“称帝之人,都该死。”
仿佛呼应他的话语,四周突然闪现数道身影,
侯卿手持玉笛翩然而至,白衣飘飘;旱魃如一座铁塔轰然落地,震起一片尘土;张子凡折扇轻摇,眼中寒光闪烁;李星云全身爆发金色真气。
四人各据一方,将李茂贞团团围住。
“你们杀不了本王。”
李茂贞环视众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女帝从林远身后走出,手指轻点自己心口:
“王兄,要杀你,需要杀了殒生蛊。”
她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李茂贞心上。
李茂贞瞳孔骤缩: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蚩梦将金蚕蛊移入我体内。”
女帝指尖泛起淡淡金芒,
“殒生蛊与金蚕蛊相互排斥,我早就感觉到了。”
说着,她决然抬手,指尖如剑,竟是要点破自己心脉,灭杀李茂贞体内的殒生蛊!
“不可!”
林远闪电般抓住她的手腕,
“把蛊取出来,自然有人废他功力。”
女帝抬眸看他,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林远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相信我,不需要你牺牲。”
“好。”
女帝终于点头,指尖金光渐渐消散。
李茂贞见势不妙,突然暴起发难!他周身黑红真气狂涌,一掌拍向最近的旱魃。这一掌蕴含了他十成功力,掌风所过之处,地面龟裂,树木倒伏!
“小心!”
侯卿一掌打出,挡在旱魃身前。
“轰!”
气浪翻腾,侯卿连退三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旱魃怒吼一声,砂锅大的拳头携风雷之势砸向李茂贞面门。李茂贞侧身避过,却被张子凡的折扇暗器逼得连连后退。
蚩梦趁机拉着女帝退到安全地带,打开竹筒。一只通体金黄、形如蚕蛹的小虫缓缓爬出,触角轻颤,似乎在感应什么。
“虽然金蚕已经认你为主,不过,它最喜欢吃这个了,女帝姐姐别怕,有点痒哦~”
蚩梦做了个鬼脸。
小虫沿着女帝手腕上行,最后停在她心口位置。女帝眉头微蹙,只见心口皮肤下凸起两一个小包,前面那个,被后面的小包逼着缓缓向手臂移动。
与此同时,李茂贞突然闷哼一声,捂住心口踉跄了一下。旱魃抓住机会,一拳轰在他肩头,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
“成了!”
蚩梦拍手笑道,划破女帝手腕,取出一个血红的丑陋小虫。
李茂贞脸色大变,他感到殒生蛊的躁动不安,只要蚩梦捏死那殒生蛊,自己也要死!
“休想!”
他怒吼一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
“拼命了吗?”
几人同时出手血幕中的李茂贞狂笑不止,双掌翻飞,竟以一人之力硬抗五大高手!
“轰!”
气劲相撞的爆鸣声响彻夜空,周围树木尽数折断,地面被余波犁出深深的沟壑。烟尘散去,李茂贞单膝跪地,血幕已经破碎,但他眼中的红光却更加炽烈。
“你们...杀不了我。”
他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却依然在笑。
“李茂贞,你还是这么固执吗?!”
林远两指捏着那只通体血红的殒生蛊,蛊虫在他指尖痛苦地扭动。每一下抽搐都让李茂贞脸色更白一分,这蛊虫与他性命相连,此刻就像捏着他的心脏。
“把龙泉剑放下!”
林远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李茂贞环视四周,自己被包围了,更远处,女帝静静站着,眼中已没有往日的兄妹温情。
一滴冷汗从李茂贞额头滑落。他缓缓弯腰,将龙泉剑放在地上,像在放置一个易碎的梦。随后,他又从怀中掏出传国玉玺,玉玺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上面雕刻的龙纹栩栩如生。
“阻止本王的,竟然是你们。”
李茂贞苦笑一声,
“唉。”
玉玺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一声响仿佛抽走了他全部的骄傲,那个不可一世的岐王此刻佝偻着背,像个普通的失意中年人。
林远没有放松警惕,缓步上前:
“李茂贞,我不想杀你,自然会有人处置你的。”
他弯腰捡起龙泉剑和传国玉玺。剑身冰凉,玉玺却带着李茂贞残留的体温,这种反差让他心头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