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将栾州城外无边无际的流民营地吞没。白日的喧嚣和挣扎似乎也随着气温的下降而凝固,只剩下压抑的呻吟、断续的咳嗽和孩童因饥饿与病痛发出的微弱哭泣,如同细密的针,刺破死寂。
高地之上,苏家众人看似蜷缩休息,实则神经紧绷。苏锐和苏甜悄然起身,如同融入夜色的两道影子。他们换上了最破旧深色的衣服,脸上也涂抹了煤灰,确保在微弱的光线下也难以辨认。
“按白天看好的路线,分头行动,效率更高。” 苏锐的声音压得极低,将一袋沉甸甸的铜钱和几个装满米粮的小布袋递给苏甜,“你负责西边那片窝棚区和孤儿聚集的角落,我去东边和老弱病残多的地方。记住,放下就走,绝不停留,绝不回应任何声音!”
“明白,哥,你也小心。” 苏甜接过物资,重重点头。这些铜钱和粮食,大部分已被她暗中换成了空间里更容易携带、包装也更不起眼的同类物品(现代真空包装米拆袋倒入粗布袋,铜钱则混杂了部分空间之前储备的),大大减轻了负重,提高了行动隐蔽性。
兄妹二人如同默契的夜行者,在高地下方无声分开,潜入那片绝望的营地。
苏甜的目标区域,景象尤为凄惨。窝棚低矮得几乎要趴着才能进入,大多是用几根木棍支着破席烂布,根本无法抵御夜间的寒气。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病气和绝望。她看到蜷缩在母亲怀里、连哭都没力气的婴儿;看到几个半大的孩子挤在一起,靠彼此的体温取暖,眼神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夜空;看到一个老人靠着窝棚,胸口几乎没有起伏,不知是睡是死。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有些困难。但她强迫自己冷静,动作必须快、轻、准。
她如同一个谨慎的精灵,游走在棚户的阴影间。来到一个躺着病弱妇孺的窝棚外,她迅速从空间取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约莫两三斤杂粮,又抓了一把铜钱,轻轻塞进窝棚入口的草帘下方,确保里面的人稍微一动就能察觉到。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转身,毫不停留地潜向下一处。
在一个几个孤儿蜷缩的角落,她将一小袋米和更多的铜钱放在他们触手可及的一块破木板下。
在一个只有老人沉重喘息声的窝棚外,她留下了粮食和钱。
她的动作轻盈如猫,每一次放置都精准而迅速,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有时,她能听到窝棚内传来细微的翻身或梦呓,她的心便瞬间提到嗓子眼,立刻静止不动,融入更深的黑暗,直到确认没有引起警觉,才继续行动。
另一边,苏锐的行动更加直接高效。他凭借强大的夜间视力和潜行能力,在更加混乱的东区穿梭。他将铜钱和粮食塞进破败的草鞋里,放在缺了口的破碗旁,甚至用土块稍微掩埋一下,确保是能被发现,却又不会立刻被所有人看到的程度。
他遇到一个因为孩子高烧而低声啜泣的妇人,默默将一小包退热的药材,这是苏甜提前从空间准备,替换了包装连同粮食铜钱放在她身后。
他看到一个断腿的男人靠在土坎上等死,将一份救命的物资轻轻放在他手边。
整个过程,两人都如同执行一场沉默的军事行动,没有言语,没有对视,只有精准的投放和迅速的转移。他们播撒的不是普通的财物,而是在这绝望深渊中,一点点微弱却真实的火星。
偶尔,有尚未睡熟的流民似乎察觉到外面的动静,发出警惕的窸窣声或低问:“谁?”
回应他们的,只有掠过棚顶的冷风,和更深沉的寂静。
投放完毕,苏甜和苏锐按照预定路线,在营地边缘一处废弃的土窑后汇合。彼此都微微喘息,不是累,而是精神高度紧张后的自然反应。
“都放下了?”苏锐低声问。
“嗯。”苏甜点头,胸口依旧有些发闷,“哥,我们做的……够吗?”
看着这无边无际的苦难,他们带来的,不过是杯水车薪。
苏锐沉默了一下,望着黑暗中那片死寂的营地,声音低沉却坚定:“能做一点,是一点。至少今夜,有些人,或许能活到天亮。”
他没有说什么大道理,但这朴实的话语,却让苏甜的心稍稍安定。是啊,救一个是一个。
就在这时,远处他们刚刚布施过的区域,突然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呼,随即又被迅速捂住,只剩下激动的、哽咽的抽气声。
紧接着,类似的声音在好几个方向隐约响起,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圈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回到自家高地,重新蜷缩下来,仿佛从未离开。
夜色依旧深沉,苦难依旧无边。但在这片绝望的营地深处,一些角落里,有人紧紧攥住了突然出现的粮食和铜钱,热泪砸落在冰冷的地上;有人将小小的米袋捂在胸口,如同抱住了最后的希望;那个得到药材的妇人,颤抖着手开始给孩子喂药……